高湛垂下了眼眸,“很可惜,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患了重病,命悬一线,只不过,这次也不是全无收获,在临死前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人?”
高湛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掀开了幔帘,原来在幔帘之后竟然还有一道看起来不起眼的铁门。
“吱吱——嘎嘎”难听刺耳的声响在长恭耳畔响起,她不由皱起眉,心中的不安随着铁门的开启声越发扩散。
如果说先前她的不安来自于这陌生怪异的环境,那么现在刺入她眼球中的景象绝对惊骇的令她犹如雷殛!
只见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恐怖的刑具,房梁上正吊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她的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显然是已经遭受了不少酷刑,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紫血淤,如一条条昂首吐信的毒蛇般看的长恭心惊肉跳。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声音,女子忽然缓缓抬起了头。在看清她的容貌时,长恭更是震惊不已!
那女子赫然就是失踪了好几日的阿妙!
“九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她?”长恭刚问出口,蓦的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难道,她”
高湛神色复杂地望向了她,“长恭,你冷静听说我,小荷临死前说出的名字就是她。”
长恭愣愣地站在原地,后背像是爬满了蚂蚁,麻木而刺痒的感觉。那种感觉随着安静的血液流回心脏,接着跳动地流遍全身。
莫名的恐惧。
难道一切的一切,真的和二娘有关?
“倒看不出,这个女人还是个硬骨头,什么刑具都试过了,却什么也不肯说。”高湛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取下了套在她口中的衔木嚼子,犀利的眸光紧紧逼视着她,瞳孔骤然紧缩,“朕知道你护主心切,怎么,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目光近似空洞的望着高湛,气息微弱,“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你杀死我好了。”
高湛冷笑了一声,“你还是不知道?好,看来光是这些刑具还是不能让你开口……”
“九叔叔,不要再上刑了,总会有别的办法的……”长恭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我并不准备上刑,只是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高湛示意长恭先不要说话,高湛半眯起眼,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阿妙的脸上,“听说你家乡还有个弟弟吧,你父母早逝,你也不想唯一的弟弟有什么不测吧?
他的话音刚落,阿妙如同被刺中要害一般蓦的全身一震,大惊失色,“你,你对我弟弟怎么了?”
高湛倒轻轻笑了起来,“要想知道你弟弟怎么样?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空气好似又在一瞬间冻结,光线昏靡的密室此时仿若森意蔓延的坟墓般骇人。
“我说!”阿妙那略带扭曲的脸色狰狞的尤如一头骇人的野兽,她眼神有些涣散,神志疯狂的脱口而出道,“我什么都说,只要你别伤害我弟弟!”
“我娘的死真的和二娘有关?”长恭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她的衣襟。
阿妙直直地望向了长恭,懵怔间,长恭仿佛感觉到她夹杂满腔怨恨的幽光透过失去神采的瞳孔直刺入自己的灵魂深处:那心如灰烬、濒临绝望的怨怼凄厉而无声的直指自己!
“是……都是因为你娘,你爹才冷落了二夫人,要不是这样,二夫人,二夫人她怎会和文宣帝……”
长恭心里一凛,脑海里,蓦的想起了在很久以前偷听到的高洋和二娘的对话,脱口道,“难道我爹的死也和二娘有关??”
阿妙吐掉了一口嘴里的血水,森森一笑,“要不是二夫人,文宣帝又怎么知道你爹那天的去向?那个厨子兰京进去的时候,你爹早已死在文宣帝的刀下了,呵呵……兰京,不……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
长恭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平息胸口突如其来的痛楚,但狂乱的气息仍在体内恣意流窜,钻心裂肺的痛楚在她全身翻搅着,仿佛要翻转她的五脏六腑。
爹……爹……竟然是死在高洋的刀下……怎么会,怎么会……“那,那我娘呢?为什么高洋要杀她!”长恭拼命压抑下排山倒海而来的伤痛,一字一句地问道。
阿妙似乎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是文宣帝杀了你娘?”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快说!”长恭漆黑的瞳孔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血红寒冰,火焰簇动竟似要喷出携火的刀刃来。
阿妙此时也仿佛是回光返照,竟是格外的精神,“你娘是咎由自取,如果她不下手谋害文宣帝,先帝又怎么会在狂怒下失手扼死了她……”
“如果翠容夫人想杀了文宣帝,早就可以动手,何必要等到两年后,这其中的缘故也必定和你们有关系吧。”高湛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阿妙露出了个极为诡异的笑容,“皇上就是皇上……不错,高长恭,是二夫人将你爹去世的真相告诉了你娘,你娘在悲痛欲绝下自然对先帝就起了杀意,只可惜,她又怎能可能是先帝的对手……”
长恭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血液撞击着身体里每一个细微角落,硬生生牵扯出生动的疼痛。
阿妙的眼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意,继续说到,“高长恭,要不是因为想保护你,你娘又怎么能忍受两年,你知不知道,你娘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听宫女们说每晚都能听到先帝折磨你娘的声音,那种恐怖的声音……”
“给朕住嘴!”高湛神色阴戾地低喝一声。
阿妙忽然惨然一笑,“皇上,我该说的都说了,为了弟弟,我做了不忠不义之事,对不起二夫人,也只能以死谢罪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高湛神色微变,捏起她的下巴一看,只见一条血迹沿着她的唇角流了下来……“没想到她咬舌自尽了……”
长恭犹如塑像一般站在那里,恍惚间,突然许多杂乱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入脑海,毫无征兆的开启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么触目惊心……那么令人…不寒而栗!
在长安城时的厄魇……
眼前飞快穿行过许多早已埋藏在她记忆最深处的斑斑刻痕……那刺目浓腥像毒藤般缠扼在她五官中的腥甜味道……她身形一晃,蓦的扑上前去,使劲摇晃着她,“是二娘,是她和高洋勾结烧了我在长安的房子,是她带走了我娘,这一切也全都是她做的,对不对!”
阿妙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疑惑,用最后一口气吐出了几个字,“什么……放火?”随后头一歪,断了气。
“你倒是说啊!”长恭死劲摇着她,“不许死,不许死!”
“长恭,你冷静一点,她已经死了。”高湛一把拉住了她,只觉得她浑身都在不停颤抖。
“那放火的高夫人一定也是她,也是她……”长恭喃喃重复着,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转身就往外走。
“长恭,你要做什么!”高湛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对上她那双幽黑双瞳,此时,那黑瞳里掠过的两簇怒焰犹如雪地里灼灼燃烧的火把,一瞬间要将所遇之物全部焚烧殆尽。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宋静仪这个贱人给我爹娘报仇!”她眼中射出的怨恨寒光犹如带毒的藤蔓,肆意疯长。
“等一下,长恭,先不要冲动。你听我的话……”
“九叔叔,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杀了她!要不是她,我爹娘又怎么会……”长恭一想到母亲在宫里所遭受的悲惨折磨,那仿佛蚀心裂肝般弥漫全身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可就在一瞬间,脑中却又异常清晰地掠过了另一件事:宋静仪也是大哥的母亲,若是杀了她,让大哥到时又情何以堪?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剑咣当一声掉下,蹲下了身子痛苦地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入双膝,双臂环绕着膝盖,只剩满头的长发暴雨一般覆盖了全身。仿佛要将身边的一切都驱逐,遁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高湛默默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只觉窒息般的痛苦从他的心脏传来,好像被一条湿滑的毒蛇缠绕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忽然上前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尽全力的抱着浑身颤抖的她,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掐在了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她的眼泪不断的落到他的肩上,像是带着火一般的温度,灼得他连着心底一阵阵的抽疼。
“长恭,听我的话,先忍耐一下。这么就让她死了不是便宜她了。知道什么比死更可怕吗?那就是生不如死。”
长恭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没有抬起头来。因此,她也没有看到,此时,九叔叔那茶色的瞳孔就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噬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