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们弯弓搭箭,数支银色的箭矢已经迎面射到,开金裂石,势不可抵。瞬间齐军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马,恒迦和长恭唰的一声抽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哧哧破断,还算尚可抵挡。那些突厥人先是乱箭发射,又改变策略,马匹阵线一变,手上同时搭弓,竟然是齐齐瞄准了恒迦和长恭,准备众人齐发一击了。
“射!”为首一位男子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烁,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的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要在同一时间全数击落,难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却极低。
恒迦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桀然绽放,然后又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着散去,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长剑险些脱手。电光火石之间,长恭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一团白光凌空飞旋,剑花激扬,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将那些银光闪闪的凶器纷纷折落。
突厥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恒迦和长恭的剑已经毫不客气的洞穿了他们的胸膛。齐军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身挺兵而起,眼见这支突厥骑兵们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突厥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齐国军队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长恭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此起彼伏,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的、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
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长恭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恒迦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了出来,还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迦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纠缠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恒迦只能换做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狰狞的突厥大将,他在看清长恭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又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说的倒是一口汉文,“齐国没人了吗?连这种漂亮的像娘们的男人都拉来战场了!”
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剑,刀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长恭就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那双大海般的蓝色眼睛的主人,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吗?
阿史那弘在刚才认出斛律恒迦的时候,已是惊讶之极,这会儿看到了长恭,更是吃惊,不由哈哈一笑,“小兄弟们,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
恒迦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来领略一番关外风光。”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阿史那弘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恒迦,长恭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层层。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趁着对方一个疏忽,长恭一剑刺在了阿史那弘的手腕上,只听咣当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长恭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的无懈可击,连恒迦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太子殿下,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长恭对这位在长安城认识的太子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阿史那弘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顿了顿,眉宇间皆是傲气弥漫,“突厥太子若是投诚,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太子殿下,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长恭似是无奈的又说了一声,“大哥,识事务者为俊杰。”
阿史那弘听她喊一声大哥,面色也有些柔和起来,“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长恭正想再劝些什么,恒迦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突厥王族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长恭的瞳孔猛的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恒迦笑了笑,“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阿史那弘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另外,我代他……谢谢你。”你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长恭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突厥太子已经被高副将斩杀,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厥蛮子!”恒迦指着阿史那弘的尸体大喊了一声。
无论是齐军还是突厥兵,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杀死突厥太子的高副将。
盐巴一样的雪子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的朔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恒迦,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长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长恭。
由于太子的战死,突厥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齐军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长恭未来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初阵勾勒出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
突厥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国都城长安。
当今皇上的寝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皇上?”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军这次不但惨败,连他们的太子也战死沙场。”
阿耶惊讶的啊了一声,“是谁杀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叫作高长恭的副将。”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低叹了一口气,“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的对手的人并不多。”
“可是,皇上,那个叫高长恭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的落下,一片片的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高长恭……”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周国最大的威胁。”
“皇上,小心着凉。”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