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本是兴王之地,在汉、唐之世,都以此为天下根本。当时关中的武力和文化,都为全国之冠,凉州的风气,尤其强悍。自宋以后,武力不竞,北方迭受异族的蹂躏,国都非偏在东南,则僻在东北,西北方的实力,遂渐渐落后。而自元以后,****盛行于西北,汉、回之间,尤其多生问题。
中国人是不甚迷信宗教的,所以争教的事情很少。但是信仰****的人民,因其习俗不同,不易和普通人民同化,而汉、回之间,遂不免留着一个界限。在平时的争执,原不过民间的薄物细故。但是回人团结,而汉人散漫,所以论风气,是回强而汉弱,在官吏,就不免袒汉而抑回。到回民激而生变,则又不免敷衍了事,酿成了“汉、回相猜,民怨其上”的局面。咸同大乱之时,又发生所谓回变。
回变是起于西南,而蔓延于西北的。一八五五年因临安汉回的冲突,渐至蔓延。永昌的回民杜文秀,就起兵占据大理。回首领马德新,则居省城,挟巡抚徐之铭为傀儡,之铭亦挟回以自重,清朝所派的督抚,不能到任的很多。后来布政使岑毓英,结回将马如龙为援,先定省城,次平迤东,诛叛酋马连升。清朝即用为巡抚,直到一八七二年,才把大理克复,云南全省打定。总计其始末,也有十八年了,但还是限于一隅的。至西北则事变更形扩大。
西北的回变,是起于一八六二年的。先是陕西募回勇设防,及是年,太平天国的陈德才,合捻党以入武关,回勇溃散,有和汉人冲突的,彼此聚众相仇。而云南叛回任五,此时匿居渭南,遂诱之为乱。清朝派胜保剿办,无功,赐自尽,改派多隆阿,回众被驱入甘肃。于是固原、平凉和宁夏一带,回变大炽。回首领马化龙,居金积堡,白彦虎居董志原,为其首领,陕西北部的游勇、土匪,亦都由叛回接济,到处糜烂。叛回又派遣徒党,四出招诱。于是回首领妥得璘,以一八六四年,据乌鲁木齐,旋陷吐鲁番,据南路八城,至一八六六年,遂陷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其时汉人亦有起兵自卫的,以徐学功为最强。而浩罕又把兵借给张格尔的儿子布苏格,令其入据喀什噶尔。一八六七年,布苏格为浩罕之将阿古柏帕夏所废,自称喀什噶尔汗,和徐学功联和,合攻乌鲁木齐,妥得璘走死,地皆入于阿古柏。于是阿古柏想联合回教徒,在中、英、俄三国之间,建立一国。因徐学功的内附,介之以求封册,而通使于英、俄和土耳其。先是伊犁危急时,将军明绪、荣全,都想借助于俄,俄人卒未之应。及阿古柏陷北路后,俄人因与回众冲突,于一八七一年,占据伊犁,然仍与阿古柏订立《商约》。英人则更想扶助之以拒俄,英国的公使,亦替他向中国代求封册。时中国以左宗棠督办陕甘军务,因追剿捻匪,无暇顾及回变,所以陕、甘两省,更形糜烂。到一八六八年,捻匪平了,宗棠乃回到西安,先出兵肃清陕西,进取甘肃。甘回分扰陕西,宗棠又回兵定之,至一八七二年,而甘肃自黄河以东皆定。马化龙被杀,宗棠又进兵河西,一八七三年,河西亦定。白彦虎走归阿古柏。
其时英人仍为阿古柏祈请,而中国亦有因军费浩大,主张以南路封之的,左宗棠力持不可。一八七五年,乃以宗棠督办新疆军务。宗棠任刘锦棠,先进兵北路,一八七六年,复乌鲁木齐。明年,遂克辟展,进取吐鲁番。其时浩罕已为俄国所灭,而南路缠回,亦和阿古柏不洽。阿古柏穷蹙,乃饮药自杀。其子伯克胡里,仍据喀什噶尔,而白彦虎则据开都河,以拒清军。一八七八年,刘锦棠又进兵定之,两人都逃入俄国,于是天山南北路皆平。而伊犁仍为俄人所据,而中、俄的交涉遂起。
从一七五九年,天山南北路平定以来,中国西北数千里,都和俄国接界,而地界则自一七二八年以后,迄未重定。所以中俄边界,西方仍只规定至沙宾达巴哈为止。一八六〇年的《北京条约》,订明“西疆未定之界,应顺山岭大河,中国常驻卡伦,自沙宾达巴哈往西至斋桑淖尔,自此西南,顺天山之特穆图淖尔,南至浩罕边界为界”,此约之误,在常驻卡伦四字。其后一八六四年,明谊和俄人定立界约,就把乌里雅苏台以西之地,丧失一大段了。明谊之约既定,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塔尔巴哈台所属,均由中国派员,于一八六九、一八七〇两年间,与俄会立界牌鄂博,而伊犁属境,始终未及勘定。
所以中国此时,所重要的,实仍在划界问题。划界既定,则伊犁不索而自回,若但索一个伊犁城,就是走的下着了。而中国当日,派出一个全不懂事的崇厚到俄国去会议,不但在地界上损失甚巨,别一方面的损失,更是不可思议。议既定,中外交章论劾,主战之论大盛。郭嵩焘上书力争,论乃稍戢。于是改派曾纪泽使俄,于一八八〇年,与俄重订条约,总算把崇厚的原约,争回了些,然而其所损失,业已很大了。
要明白中、俄的《伊犁条约》,先得知道前此的中俄《陆路通商章程》。原来俄国人对于东北,固然要想侵略,而其对于蒙古,亦是念念不忘的。于是《北京条约》立后,俄人又要求到京城通商,又要在蒙古地方随意通商,又要在张家口设立行栈、领事,且借口陆路运费贵,定税不肯照海口一律。于是于一八六二年订立《陆路通商章程》,一八六五、一八六九两年,又两次修改。准(一)俄人于两国边界百里之内,均无税通商。(二)中国设官的蒙古地方,和该官所属的盟、旗,亦许俄人随意通商,不纳税。其未设官的地方,则须有俄边界官执照,方许前往。(三)由陆路赴天津的,限由张家口、东坝、通州行走。(四)张家口不设行栈,而准酌留货物销售。(五)税则许其三分减一。中国这时候,于商务的盈亏和税收,都不甚措意,所最忌的,是外人的遍历内地,所以所兢兢注重的,全在乎此。
崇厚原约,收回伊犁之地,仅广二百里,长六百里,曾纪泽改订之约,则把南境要隘,多索回了些,而原约偿款五百万卢布,改至九百万卢布。肃州、吐鲁番两处,均许设领事。原约尚有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哈密、乌鲁木齐、古城五处,改约订明俟商务兴旺再议。而将蒙古的贸易,扩充至不论设官未设官之处,均准前往。凡设领事之处和张家口,都准造铺房行栈。而天山南北路通商,亦许暂不纳税。此约虽较原约为优,然所争回的地界,亦属有限;而后来定立界牌,于约文之外,又有损失。西北的境界遂大蹙,而蒙、新两方面自此以后,亦就门户洞开了。
当曾纪泽使俄时,俄人持原议甚坚,其舰队又游弋辽海以示威。中国亦召回左宗棠,命刘锦棠代主军务,李鸿章在天津设防。后来总算彼此让步,把事情了结了。中国知道西北情势的危急,乃于一八八二年,改新疆为行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