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林躺在床上,持续的药力使他渐渐从高烧的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洁子正微笑地看着他:“你醒了,林云他们刚走。”洁子亲切的话语让舒林在心底油然而生了几分感动。
舒林回应的笑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上厕所。”
洁子便扶舒林坐起来,然后一手撑起吊瓶,一手扶着舒林。舒林的左脚刚一着地,就感到钻心似得疼痛,他不得不重又坐回床沿,紧锁着的眉头并不能够减轻脚上的任何痛楚,反而使他精神上的苦闷升至到极点。
“洁子,你说我的脚,若是废了该怎么办?”
“傻瓜!那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等下我会叫人来为你治疗,到时候,你千万可要配合。”
舒林点点头,然后试着再次站起,洁子用力地搀扶起舒林,没走几步,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了舒林的额头。
好在洗手间不太远,舒林上洗手间的时候,洁子在外面等,她感到舒林有一丝微妙的变化,对她安排的治疗也似乎不再对抗。这对于一直担心的洁子来说是种莫大的安慰。
回到病床上,舒林毫无睡意,虽然他现在是极讨厌久卧不起,可他差不多躺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的时间让他慢慢习惯了些,也不再像开始那段时间一样乱发脾气。
“医生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要看你恢复得情况而定,你发烧的时间太久,应该没那么快的,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来医院的吗?”
舒林有些羞愧地笑了笑。昏迷之中的他只是模糊的记得是被室友们抬上车的。当时他烧的都快不省人事了。看着洁子的黑眼圈,舒林沉默了。
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老人,牵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青年带着墨镜,摸索着一步一步地跟在老人身后。舒林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心里在默想:他们的处境很难,生活对他们来讲,要比此刻的他残酷的多。相比之下,他的脚伤算不算什么。人往往就是这样,总是在看到更大的伤痛时,才觉得自己的伤痛不值一提,才会从沉浸于自己伤痛中反应过来。此时的舒林也是这样。他还不知道,这个盲人正是来给他治疗脚伤的。
洁子连忙起身走到老人跟前,热情的和老人说了几句后,老人便将青年扶到舒林的伤脚的床边,对青年说了几句话,只见青年点了点头,然后老人便出去了。
青年慢慢摸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双手放在床沿,然后,慢慢摸着舒林的左脚,按了起来。
舒林近距离看着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他如果不失明的话,说不定会是个得力的中锋。尽管他肤色黝黑,但不失清秀,他额头饱满、宽阔,留着平头,头发根根竖直,精神抖擞,他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快乐的事情,透过墨镜可看到他略带笑意的眼睑。
舒林有些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失明的年轻人,他有可能还要比自己小。想到青年的状况,自己的脚伤似乎不那么痛苦了,他的世界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然而,使舒林更为诧异的是:在青年的按摩下,他那麻木太久的神精也像是恢复些感觉。当青年触及到他那个最痛的部位时,舒林感觉到的却只是一种酸胀的感觉,而不是之前的无法忍受的痛。舒林一下子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心里便不由地快乐起来。
他正想问那青年:你看我的脚伤能好吗?
那青年却抢先开了口:“很有力的跟腱,你的弹跳一定不错吧?”
“还算行,平时运动的多了。”
“感觉怎样?力度合适不?太大还是太小?”
“这样很好!你看我的脚能好吗?”
“能好!骨头和关节都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我稍一用力就感到很痛啊?”
“痛是为了不让你用力,暗示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已休息了一个多月了。”
“还不够!”
“那还要多久?”
“那要看你的情况。应该再过个把月,才可能用力,但不可长时间,也要避免大强度地用力。”
“哦!我记住了。”
“你的左脚以前就受过伤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之前没有伤,你不会一个多月还这么痛,你现在的伤是老伤复发,引起神经筋脉错位,所以,一用力就很疼。”
“我要接受多久按摩治疗?”
“从现在开始,每天一次最好,要连续十天到半个月左右,同时,还要服用一些药,那样会好的更快些。”
“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谢你的女朋友,他找了我好多次,不过,下次治疗,我就不再过来了,你要到‘健康保健科’。”
“好!”舒林抬头望了望周围,洁子出去了。
此刻洁子正在交费,当她要交理疗费用时,被一个主任叫进了一个办公室,主任看了下,办公室里没人,关上了门。
“报销吗?”
“报!”
“报多少?”
“学校按30%。”
“一次理疗一个小时80,两个小时160,报30%的话,你还要交70%,就是112。在这里交只要60,但没有发票,你自己选择。”
洁子没多想,她想起报销既麻烦又慢。在这里交,既简单又便宜。她便从口袋里掏出60元给了那主任。主任接过钱后,笑着说:“如果理疗的次数多的话,还可以再优惠!”
洁子回到舒林旁边时,那青年已经走了。
“花了多少钱?”
“不多!”
“这次要多谢你了,按摩治疗的效果真和你说得一样好!”
“真的?”
“嗯!我现在就感觉好了许多,不像之前在学校里做的理疗,总不见效果。洁子,真是多谢你了。”
“要谢我,你就快点好起来了!”洁子说完,把她刚从外面卖的排骨汤给舒林端过来。
感觉到了希望,舒林的感冒恢复的也快了许多。两天后,他就出院了。
接下来的治疗都是在那青年的按摩室进行的。来按摩室治疗的人很多,却只有青年一个人打理。那天他能抽空去病房给舒林按摩治疗,是因为洁子的再三请求。
按摩室里有一台录音机,青年喜欢边听着阿炳的《二泉映月》,边按摩。只是磁带不时会卡。
第三次治疗时,舒林换上了一盘新的磁带。每次轮到舒林时,总是到了最后,不过他觉得早点晚点没关系,因此,有时就是轮上他了,他也让别人先。这天轮到舒林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青年和第一次一样,双手先摸着床边,然后,很快找到了舒林的左脚,只是,舒林感到青年的按摩不像之前那样有力,只是轻轻地来回擦拭,或许他知道是舒林,或许不知道。舒林此刻想和他说说话,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他感觉到青年的不快,怕说起来,青年会很累,便一直沉默着。
尽管今天的“二泉映月”很流畅,青年却情绪低落,老人坐在旁边,一直看着青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担心,便对一旁的洁子说:“他今天又不高兴了。”
“为什么?”
“他太累了,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怎么不休息?”
“怎么能休息?这几天等待治疗的人很多。”
“他们不会多叫几个人来?”
“没用的,习惯了,收了人家的钱。”
“那一天能挣多少钱?”
“哎!现在许多人都直接交钱给那个主任,按摩的收费就很少经过收费室。哎,只见人累,不见工资涨。”
洁子听了老人的话,心里突然一沉,她悔恨没有把钱交到收费处,同时也感觉到主任满脸的笑很恶心。
“怎么不去告他?”
“别!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讲。”老人情绪紧张的说,“我们这老两口就靠他提着,万一要不在这儿工作了,我们还怎么生活?”
洁子不再说话。她心里像是被一个沉重的石头压着,压得她出不上气。
不知是青年听到了洁子和老人的谈话,还是有心灵感应,他忽地站起来,把录音机一下子推到了地上,一个人摸着出去了,老人也不敢去扶他,只是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洁子扶起舒林走出理疗室,望着青年和老人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主任连忙从办公室出来,准备来收钱。
洁子望了望主任冷冷地说:“主任!你这钱收得不觉得有愧吗?”
说完洁子便径直朝收费处走去。留下那个主任惊愕地站在原地。
回来的路上,洁子和舒林说起了青年,舒林才得知青年的身世与所处的不幸。
“我在学校理疗时,他们不说正差一个按摩师傅吗?”
“对!我也看到了招聘信息,不知道现在找到没有。回去跟学校联系一下。”
洁子把情况和校医务人员讲过了,他们答应让青年来这里面试。
三天后,青年通过面试,在校理疗室上班,这对老人和青年来讲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对舒林脚伤的恢复无疑也是件好事。很快,按照舒林的这种恢复速度,用不完按摩十次就能完全恢复了。
舒林每次去理疗都会想: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光明,那么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双眼睛,他很可能会因此而成为个哑吧,尽管他们有着和常人完全相同,甚至更为敏捷的听觉,或是更动听的嗓音,可是,在全然漆黑的世界里,他们的心灵愈加敏感和渴望光明。但沉默往往成为了他们向这个世界传达信息的唯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