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山南西道的通州境内,迎来了一队人马。
十余骑良驹拱卫着一辆乌蓬马车,在这黄土古道上快速的奔走着。
不多时,便听马车内有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嘲意:“真是可笑,这桑枝、千年见倒也罢了,可山楂这种山野小食般的果子,怎么能拿来入药制丹呢?照你这么说,那地里的甘蔗,田里的荸荠岂不是都可以用来入药喽?”
听闻此问,另一道声音缓缓而起:“甘蔗味甘,助脾气,利大肠,消痰止咳;而荸荠性寒,则具有清热解毒,凉血生津,消食除胀的功效,若用它们拿来入药的话,那就要看跟什么药物搭配了。”
先前那道声音冷哼一声,道:“果真是乡野小民,粗鄙不堪。就你这些杂道医理用来给人瞧个头疼脑热,腹泻梗食倒是对口,但要是比起真正的仙家丹道,却是愚不可及。”
沉默片刻后,另一道声音才讪讪的应道:“郭师,这仙家丹道,虽然我从未接触过,但想来也是依照您所说的--阴阳合济之道。既然万物都有阴阳之分,那自然就应会有寒热之别,我那‘活血丹’的制法,正是按照寒热相济的性质配制而出的,亦是符合阴阳之理,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原来,这马车中坐着的,正是从丰谷城出发,朝着雍州而行的石鑫宝和那老道人郭师。
前日里,郭老道见他给那骑队里的两个伤者换药,颇有些手法,再者,当他们途中路过那金城县时,石鑫宝又亲自去药铺拿了些药材,制成了一味‘活血丹’,给那二人服用。
一夜之后,再瞧着那二人的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这让郭老道心中不由多了一份惊奇。
于是,老道人便将原本坐在马车外边的石鑫宝,唤到了马车内与他同乘,一路上更是与他聊起了一些养生方面的知识,相谈甚欢。
可今日,老道人却一反常态,开始冷言冷语的抨击着他,这倒让石鑫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郭老道目光轻蔑的看着他,淡淡的道:“同样是制丹,可这仙家丹道与你那些旁门左道不同,首先应从药材上入手,你那些药材看似无害,可最大的问题便是杂质太多,服用之后,囤居体内,时间长了就会对人身造成一定的损害。”
“其次,制丹的手法同样要讲究,你那研磨成分,捏凑成丸,乃是最粗鄙的制法,要知道丹乃精华之物,制丹便是要取药材之精华,溶于一体,当中是不应含有太多杂质的,这才能起到滋补养生的功效。”
见石鑫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郭老道微微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我是看你资质尚可,颇有慧根,再加上与我也有缘,所以才告诉你这么多的,只是要想深窥其中的奥义,光凭这几句话是远远不够的,得花上无数的精力与时间,方能有所成就。”
他抿了抿嘴,道:“我看这样吧,你何不就拜入我门下?日后我传你长生仙道,带你入大道之门,也总比你这无家可归要来的强。如何?”
这话说完,郭老道目光直直的望着石鑫宝,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来他是动了收徒之心,所以才故意出言敲打,为的就是激起石鑫宝的兴趣,好让其拜自己为师,实际上,他在暗地里,早已对石鑫宝的资质颇为欣赏了。
石鑫宝闻言一怔,低头寻思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郭师好意,鑫宝在此谢过了,只是我昨日也曾说过,此次出行全然是为了追寻我父亲的下落,在此之前,恐怕是无法潜心修习的,所以。。”
郭老道眉头一皱,道:“你那父亲已失踪多年,如今是否还在世都难说,即便在世,这茫茫大地,也不知何时能够寻到。你真的打算为了这不可知的结果,从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年华?要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石鑫宝面色一正,道:“即便是用上我此生年华,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他。。”
郭老道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便知道石鑫宝真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且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一时间也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老道他的确是动了收徒之心,此时的石鑫宝对于他来说,仿佛就是一条干净灵动的小溪,尽管目前小溪的水流很小、很细,但却胜在清澈透明,灵动婉转;要是有合适的引导,将来的小溪就很有可能演变成大江大河,从而造福一方。。。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少年生出这样的想法,再加上其外出寻父的孝举,心性上那也是无可挑剔的。
难得碰到个满意的,但就是收徒不成,老道他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要说这郭老道其实也是一个有来历的人,其本名叫作郭子洞,早年间曾入蜀郡鹤鸣山拜师求道,而且拜入的还是那号称道门南宗的正一宗。
只可惜他资质平平,十余载间只习得一些粗浅术法,而正一宗最精髓的丹鼎道法,其实他一直都未能摸到其门径。
后来,他因不小心打翻了他师傅炼制的一瓶丹药,其师大怒之下便将他逐出了山门,从而也断了他的仙缘。
由于他是被门派除名的,故而其他宗门也不会收他,所以就只能混迹于世间。
好在他在山门中的那些年也不是一无收获,丹道之术虽然不成,但眼光见识却是有的;再加上身怀的那些道术,相比较宗门之人尽管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心智淳朴的民间人士,那可是犹如神仙一般的存在,颇为受人敬仰,因此日子过得倒也不算窘迫。
尽管如此,可郭老道他亦是个执着之人,仙门虽然抛弃他,但他却从未放弃过仙门,一直费尽心思,坚持不懈的修炼着,遥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得道成仙,为此,他将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从此叫作--郭向仙。
由此晃荡了数年之后,他也渐渐开始明悟出一个道理,修炼之途,光凭一己之力是实难有所作为的,于是他这才投身于贾家,做起了他们家的供奉道师,除了偶尔做一些祛邪避灾的法事,有时候也会帮助贾家护送一些贵重的货物。。
当然,作为回报,贾家也给郭老道提供不少的修炼资源。灵药灵石,道典古籍这些东西,时不时的都会呈交到他的手中。
就这样,转眼间又过去了二十几年,如今的郭老道俨然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此生大道无望,所以就想着招收一名弟子传承自己的衣钵,更是希望这名弟子日后能够修道有成,替自己回趟正一宗,向以前的山门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现如今,也正是石鑫宝的出现,从而牵动了郭老道心中蓄积已久的念想,面对这样一个无论基础、资质、心性皆是上佳的人选,他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溜走?
此时的郭老道,心中百转千回,越想越是不甘,于是,便再次开口说道:“你要在这世间行走,光有有胆量和决心是不够的,更是要有一些防身的本事才行,跟着我修行几年,我会好好教你,之后,你再去找你父亲也不迟。你认为呢?”
片刻之后,石鑫宝歉意地应道:“郭师,我明白您的意思,那些本事我当然是想学的,只是这时隔多年,父亲在外生死未卜,身为人子的我,是真的不能在等下去了,若是不早日寻他的下落,我做什么都是无法安心的,望郭师能理解我的心情。”
郭老道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又急有气,左右寻思之下,最终他一咬牙,便立刻从随身的腰袋中取出一本书籍,对着石鑫宝说道:“这本《向仙杂记》是我多年以来悉心编著的,当中不仅有我早年间在宗门内的见闻及所学,更是有我这些年收集得来,那些道经古籍上的精华摘录,再加上我自身的一些感悟,统统汇集在此册,现在,我便可将它传给你。”
似乎察觉到了石鑫宝脸上的那份为难之色,郭老道没好气的接着道:“放心吧,我既不要你拜师,也不要你跟着我修行,只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听闻此言,石鑫宝这才松了一口气,要说他对于这仙家之道,不动心、不向往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这世间,修行之风大盛,得道飞仙之说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谁家的孩子要是能得入仙门,那绝对是名声远扬、光耀门楣的事。
可是他娘却告诫过他,修行一途,乃是要与人争命,与天地争命,稍有不慎就会很容易丢掉自己的性命。每每涉及这些话题,他娘亲也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这也使得如今的石鑫宝,对于此些事,心里总是都有些介怀的,所以他犹豫着问道:“什么事?”
郭老道眉峰一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日后你学有所成,有机会就代我去一趟鹤鸣山的正一宗,去将它后山崖壁上的那株桃树给我砍喽,并且告诉正一宗的人,是我让砍的就行。”
石鑫宝一愣,暗道这叫什么事啊?就这么简单?那棵桃树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能让郭老道一直念念不忘?
郭老道不容他多想,继续追问道:“痛快的给个答复,行不行,一句话。”
石鑫宝已经心动了,因为相比未知的前路,能够多学一些本事在身,哪怕只是多一些见识,对于他今后肯定会极有帮助的。
至于这所谓的交换条件,似乎也不是让他立刻就去做,则更像是郭老道的一种寄托,对他目前而言,可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就算日后去实现这个条件,那也就砍一棵树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片刻之后,石鑫宝毅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郭师抬爱了。”
郭老道面色一喜,立刻便将那本《向仙杂记》递交到他的手中,道:“你这几天抓紧时间先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我,能学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呵呵。”
如此,黄土古道上,乌篷马车内,一老一少间,已经达成了一项约定,且彼此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