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亥时二刻,在这个缺乏照明的时代,在这个时间大部分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所以薛准用来报信的这一声枪响真心是缺了大德了,这一点从街道两旁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就能感受的到。
大部分被搅了清梦的人家都是高声叫骂了几句便一蒙头继续自己的睡眠,也有几家点起了油灯,从窗户中探出头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看到街上成群结队的陆师士兵,这几个人便赶忙缩回脑袋,把窗户又阖上了。不论在什么时代,普通的老百姓永远都是不愿意与成建制的大兵扯上关系的。
这一声枪响是个信号,用以告知参与行动的六个队伍——计划开始了。
赵璋的右队负责的是北面的行动,总计共十条街道。三十个人实在是太少了,分摊到十条街上太过单薄,因此赵璋向左标的三个队各借了十个人。这样一来每条街能够分到六个人,便不用担心有漏网之鱼和那些渣滓的反抗了。
士兵们沿着街道快速的行进着,皮鞋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士兵有意跺脚的情况下传出老远。这是赵璋刻意要求的,他要用声音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将街上的流浪汉们赶向预定的口袋中去。至于士兵们弄出来的响动到底会对江户城的百姓造成怎样的搅扰,这一点赵璋根本不在意,他们扰民的行为最多也就是被总督府骂一顿而已,最多最多在扣些饷钱,并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令赵璋失望的是他依靠兵法和自己半吊子心理学所制定的这个计划,在执行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流浪汉们的配合。就像许蒙正说的,这些从来没经历过抓壮丁行为的流浪汉实在是太没有警惕性了,根本就不跑。
醉鬼就不用说了,躺在地上烂醉如泥,拽都拽不起来。赵璋不得不命令士兵把他们捆起来就这么扔在地上,等事情办完了,再派人来拖走。
至于流浪汉,也根本没有跑的意思。他们把铺盖,或者根本没有铺盖的把身上的衣服裹一裹,蜷缩在角落里,等着大兵们过去。直到他们发现士兵面色不善的向他们走过来,才意识到士兵是来抓自己的,而这时候再跑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汉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比不上陆师的士官们,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士兵一脚踹倒,绑了起来。少数几个想要反抗,便遭到了带着棍棒的陆师士兵的一顿毒打。这些人也是软蛋,没挨上几下就怂了,乖乖的被捆了起来。
其实这些活按照计划都是到了广场上最后收网时再做的,不过对方不跑,他们也就只能把对方捆起来了。士兵们把这些人用绳子穿成一长串,由左右两个人看守,一个士兵在前头拽着,继续朝着预定目标前进。随着士兵走的越来越远,绳子上串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严重拖慢了士兵的行进速度。
“妈蛋,我们太他娘的没有经验了!”赵璋懊恼的骂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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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其实谁在巷子里的他原本是不会被捉的。因为人手不够的缘故,陆师的士兵只是沿着主街道行进,对于街边的巷子,往往都是派人进去看一眼。而十三郎睡的地方在一个死路口的最深处,而且有一个箱子挡着,士兵走到巷子的一半看到没有人就准备转身离开了。然而好死不死,十三郎因为被吵醒,再加上饥饿感又一次涌上来,心中恼火,便大声骂了一句。这一句叫骂自然是被士兵听到了,而且作为日本的驻军,大部分士兵都是懂一两句日语的,所以来探查的士兵也自然是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十三郎在被抓之外还遭到了士兵的一顿暴打,鼻青脸肿的被串进了“糖葫芦”当中。
又走了一段距离,十三郎所在的队伍与从东边来到另一支队伍相遇了。两队的队长显然是都无法忍受被严重拖慢的速度了,两人商量了一下,新来的那支队伍把自己那一长串的人留了下来,继续上路了,而十三郎所在的这支队伍便不再前进,就地负责看守他们的囚犯。
一个士兵拽着一长串的囚犯,带着他们转着圈,走成一个蚊香的形状,然后把绳子朝下狠狠一拽,示意他们坐下来。
看到囚犯们都坐了下来,士兵们便三三两两的各自在街边找地方坐下,不再管他们。有绳子拴着,囚犯们是跑不了的。
先是被从睡梦中叫醒,接着挨了一顿打,又被绳子捆着走了老远的路,现在坐下来的十三郎终于开始回过神来了。
这些齐国大爷为什么要抓自己,自己也没犯什么法啊,自己就是个臭要饭的,要饭总不犯法吧。
难道说……去年冬天死的人太少了,田里的肥料不够,要抓自己去火化了撒到田里去?
这个可怕的想法让十三郎打了个冷颤。
忽然有人在身后捅了十三郎一下,这让正陷入自己脑补的恐怖场景的十三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藤,藤次郎,你也被抓了?”看清捅自己的是谁的十三郎问道。
“嘘!”藤次郎赶忙示意十三郎小点声,之后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士兵,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低声说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到。”
“是是是!”十三郎赶忙压低声音,“藤次郎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被抓么?不会是想要把我们烧了当肥料吧?”
“你想啥呢!”藤次郎说道,“我估计应该是有什么活要干了,抓我们去干活呢。”
“那干活为什么不征徭役啊?”
“这……”这藤次郎倒是没想到,不过这点问题难不倒他见多识广的藤次郎,“每年征多少徭役是有数的,我估计这应该是长官的私活,所以抓我们来干活。”
“这样啊。”藤次郎的解释让十三郎觉得很有道理。
“屁!”旁边一个人用齐语骂了一句,“你们两个傻蛋!”这句倒是日语。
被骂了傻蛋的两人本想发作,转头却看到骂他们的人留着齐人的发髻,穿的也是齐人的衣裳,便赶忙把到嘴边的骂人话咽了回去。
齐人他们是不敢骂的,按照总督府的规矩,齐人就算当街打死了和人也不过就是赔一头驴钱而已,而和人就算是路上撞到了齐人都有可能被砍去一只手臂。虽然眼前的这个齐人看身上破破烂烂的样子应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被齐国兵捆了起来,但齐人就是齐人,就算是当了囚犯,那也是高等囚犯,藤次郎他们是不敢惹的。
“你们两个****,还什么‘帮长官干活’,狗屁!”那齐人往前挪了挪,低声朝两人说道,“你们知道个屁,要就是干个活还好呢,他们这是抓兵呢!”
“抓兵?”藤次郎两人不解道。
“对,抓兵。齐国军队找不到人当兵,就上街抓我们这些要饭的,把我们捆起来送进军营去。我原以为日本的驻军是不在日本征兵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抓兵。唉,这下可完了,这进了军营,怕是十几年都出不来了。”齐人哀叹着。
“当兵?”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着唉声叹气的齐国人,“这不挺好的吗!”
“啊?”齐人不解。
“当兵,应该是管饱饭的吧。”十三郎说道。
“而且我听军营附近的四郎他们说,当兵的顿顿都是大米饭!”见多识广的藤次郎也说道。
齐人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的移动了几次,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是遇上两个****了。
“干!”齐人转过身去,不再言语了。
妈的智障!
齐国军队的兵都是在本土招的,现在在殖民地抓兵只能是一个原因——要打仗了。在日本打仗也就是跟燕国人,那燕国人是好相与的,闹不好就把命搭上了。这两个蠢货还想着什么大米,简直是……见过傻的就没他娘的见过这么傻的,大米?大米有你的命重要么?
黄道胜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真是背透了,他是个逃兵,当年他的家乡闹灾荒,为了混口饭吃便加入了齐国陆师。因为长的人高马大,又会逢迎长官,没两年便成为了棚正目。可惜好景不长,中山战争爆发,黄道胜所在的部队参加了扶柳之战,并被刚刚经历昭王图强的燕军打的溃不成军。从燕军骑兵的马刀下逃出了一条性命的黄道胜被彻底吓破了胆,关泽之战前便从军中逃了出来。终究他加入齐国军队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完全没有尽忠报国的打算。从军中逃出来的黄道胜不敢回乡,便搭了一艘货船前往日本,并在之后成为了一名水手。五年前有了一点积蓄的黄道胜回到了日本,做起了小生意,因为头脑灵活很快便小有身家。然而就在半年前,他被生意伙伴骗了个倾家荡产,又一次沦为了街头的流浪汉。十几年时间,从没饭吃的灾民,到军中的士官,再到船上的水手,再到小有身家的商人,最后又一次成为了没饭吃的流浪汉,现在被士兵抓了壮丁,又一次要进军营当兵。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这人生过的真是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