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玛丽把这幢屋子视为人间天堂。与刚刚搬走的那间拼凑的小屋比较起来,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她还有产权在握的喜悦和自尊。可是,长时间的居住使玛丽还是犯了挑剔的老毛病。新居的优点很快就退色了,她开始不断地挑这幢房子的毛病来。因为她姐姐住的是一幢两层楼的大洋房,而这幢房子只有一层半。所以她对林肯说:“住一层半房子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平常,玛丽向林肯要任何东西,他都应允说:“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去买吧。”可是这次他却反驳说:“家里人少,房子够住就好了。更何况我是个穷人,结婚的时候只有500美元,后来也没再增加多少。我们没有钱扩建房子。”这一点她也知道,但是仍然一再催促及抱怨。最后,林肯为了安抚她,就叫工匠来估价,并故意叫他把价格估高一点,再把估价单拿给玛丽看,使得她目瞪口呆。林肯以为问题就此解决了,但是,他未免也太乐观了,当他外出办案时,玛丽竟然另找了一位工匠来估价,并趁着林肯不在立刻把房屋重新整建好。
林肯回到春田镇,当走到第八街时,他简直认不出自己的房子。他故做严肃状地问一位朋友:“陌生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林肯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林肯做律师的收入并不多。照他自己的话说,他常常得为了付账而“辛苦地凑钱”。如今又多了一笔庞大和不必要的建筑费用。
对于林肯的抗议,林肯太太以她一贯的方式作答——主动进攻,先发制人,急躁地骂他没有金钱观念,不懂得理财,律师费收得太低。
关于这一点,倒是有很多人都会支持玛丽的说法。别的律师经常为林肯的低收费而感到十分气愤,他们说就是林肯的存在才拉低了行情,结果害得整个律师界穷困不堪。1853年,林肯44岁,距离他入主白宫只有八年而已,他在麦克林巡回法庭处理过的四件案子,总共只收了30美元。
他说有许多当事人跟他一样贫苦,他不忍心收太多钱。某一次,有人付给林肯25美元的律师费,他却退还10美元,还说对方太慷慨了。
另一次,有一个骗子霸占一位精神病少女的10000美元资产。林肯只用了15分钟就把这场官司打赢了。一个小时以后,他的合伙人华德·拉蒙来跟他均分250美元的律师费,这个举动却遭到林肯的严厉斥责。拉蒙说律师费是事先讲好的,何况少女的兄弟也很乐意付这笔钱。
林肯反驳说:“也许她的兄弟很乐意,可是我不乐意。这笔钱是由一位可怜的疯女孩口袋里掏出来的。我宁愿饿死,也不愿这样诈取她的钱财。你至少要退还一半,否则该分给我的钱我一文都不要。”
还有一次,一个抚恤金代办人替一位军人的遗孀争取到400美元抚恤金,最后要收她一半的钱当酬劳。林肯得知后,就叫那位年老体衰、一贫如洗的老妇人控告那位抚恤金代办人。林肯替这位老妇人打赢了官司,却不收她一美元。此外他还代付了她的旅馆账单,顺便还拿钱给她买车票回家。
有一天,寡妇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儿子杜尔夫被控酒醉打死人,所以她求林肯去救那孩子。林肯在新沙勒镇时就认识阿姆斯特朗一家人,小时候杜尔夫躺在摇篮里,林肯还曾摇他入睡呢。阿姆斯特朗一家人粗鲁凶暴,但是林肯喜欢他们。杜尔夫的亡父杰克·阿姆斯特朗以前是“克拉瑞丛林帮”的领袖,曾在一场摔跤赛中被林肯打败。这件事是有历史记载的。
于是林肯欣然来到陪审团面前,发表了一篇十分感人的演说,把一个年轻人由绞架边缘救了下来。
因此,阿姆斯特朗太太说要把她仅有的40英亩土地过户给林肯。
林肯却对她说:“汉纳大婶,多年前我一贫如洗、无家可归时,是您收容了我,给我饭吃、替我补衣服,现在我绝对不能收您任何钱。”
然而,林肯并非好讼成性之徒,有时候他会劝当事人在庭外和解,化解一场纷争,当然也不收任何顾问费。有一次他拒绝指控某一个人,因为他说:“他那么穷,又是跛子,我真的很为他难过。”
仁慈和体贴虽然可贵,但却不能换取现金。玛丽整日为此唠叨,说林肯这样一定不能出人头地。别的律师都能靠律师费和投资发财,大卫·戴维斯法官和洛根就是最好的例子。当时还有史蒂芬·阿诺德·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在芝加哥投资房地产,发了大财,最后捐出10英亩的土地给芝加哥大学建校舍,摇身一变成为人人皆知的慈善家。此外,他还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政坛领袖。
玛丽每次一想起他,多么希望当初嫁的是他!她若当上道格拉斯太太,一定会活跃在华盛顿的社交界里,穿巴黎的时装,常到欧洲旅行,与皇亲贵戚们共餐,将来还可能会住在白宫里。
当林肯的太太简直是前途暗淡。她认为,林肯这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了:每年骑马到外面办案六个月,把她孤零零地留在家里,既不宠爱她,也不关心她……现实的生活与她求学时代的浪漫幻想相差那么远,真是叫她心酸啊!
3.讨厌回家的林肯
林肯没有任何家庭乐趣,为了避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也从不敢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
林肯太太颇以自己的精打细算为荣,她连三餐的饮食都要克扣,绝不会有足够喂猫狗的残羹剩菜,甭说,林肯家当然也是不养猫狗的。
她买过一瓶又一瓶的香水,开封试用之后,又退回去。她找借口说东西不好,或是商家送错了。因为她经常故技重施,结果弄得当地商人都不肯再送货给她了。现在,还可以看到这些账本,上面用铅笔记录着:“林肯太太退回的香水。”
和商家争吵对玛丽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例如她觉得冰块商梅耶斯送来的货斤两不足,于是她上门尖声大骂,连半条街外的邻居都跑到门口来看热闹。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指控对方了,梅耶斯发誓直到她下地狱都不再卖冰块给她。
他说到做到,此后就不肯再送货来。然而冰块是非用不可的,而镇上卖冰的又只有他一家。玛丽不得已,只好给一位邻居两角五分钱,请他进城代为谈和,劝梅耶斯继续送货。
林肯的一位朋友办了一份名为《春田镇共和主义者》的小报。他在镇上奔走,请求资助,林肯也答应订阅了。当第一份报纸送进家门时,玛丽气得要命,痛骂不止。她拼命节省,林肯竟又浪费钱订一份没有价值的废纸。为了安抚她,林肯只好说他并没有叫人送报来。这话倒不假。他只答应要付订阅费,并没叫报社送报纸来。他可真是个善辩的律师啊!
当天晚上玛丽背着丈夫写了一封措辞极为无礼的信给报社主编,说出她对这份报纸的看法,并要求终止订阅。
主编就在报上的专栏里公开答复她,然后写封信给林肯,要求解释。林肯为这件事难过得甚至生病了。他写了一封屈辱的信向主编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并尽量道歉。
有一次,林肯想邀请继母来家中过圣诞节,却遭到玛丽的反对。她看不起老人,更轻视汤姆斯·林肯和汉克斯家的亲戚。她以他们为耻,这次邀请只好作罢。23年里,林肯的继母就住在春田镇70英里外的地方,林肯曾去探望她,她却从未走进过林肯的家门。
林肯婚后只有一个亲戚曾到过家里,是一位名叫哈丽叶·汉克斯的远亲,她是个既懂事又讨人喜欢的姑娘,深得林肯的疼爱。她到春田镇上学的时候,林肯请她到家里来住。
想不到玛丽却把她当成用人般支使,因而招致林肯的反对,结果又闹出一场大风波。
林肯太太经常跟家里的女佣发生矛盾。她每发一两次脾气,女佣们就卷铺盖离开,先后走掉过一大串仆人。她们纷纷向同行们示警,所以林肯家很快就上了女佣们“拒绝受雇”的黑名单。
玛丽又气又急,写信大谈她雇用过的“野爱尔兰人”。所有到她家工作的爱尔兰人,马上就被冠上了一个“野”字。她公然夸口,若她比丈夫活得长,余生就要住到南部,到她生长的家乡去,那儿才不容许用人们这么无礼呢。那儿的黑奴如果不好好做事,立刻会被送到公共广场,绑在柱子上鞭打。陶德家的一位邻居就曾活活打死过六名黑奴。
“大个子”朗·雅各是当时春田镇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有两头骡子和一辆破车,经营着一间他所谓的“快车行”。他的侄女到林肯家工作。没过几天,主仆吵翻了,少女一扔围裙,收拾皮箱,“砰”的一声关上门,就离开了。
那天下午,朗·雅各赶着骡子到第八街和杰克逊街的转角处,跟林肯太太说他要来拿侄女的行李。这下子,林肯太太可发火了,她痛骂他们叔侄,扬言他若敢再上门就要把他打出去。雅各非常愤慨,冲到林肯的办公室,要他叫林肯太太道歉。
林肯听完他的控诉,同情地说:“对于这件事我很遗憾。不过,坦白说,15年来我日日忍受这一切,难道你就不能忍耐这几分钟吗?”
这句话立刻使得朗·雅各反而同情起林肯来了,他只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有一个女佣在林肯家干了两年多没走,邻居们都很惊讶。其实原因很简单:林肯曾跟这位女佣暗中约定,他坦白地告诉她将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他耸耸肩表示出自己衷心抱歉,并说他无能为力,所以只请女佣一切都别放在心上。林肯答应,若她肯担待,愿意每周多付给她一块钱。
女主人的脾气依旧,可是女佣有了秘密的金钱支持着,始终坚韧不拔。每次林肯太太痛骂她一顿以后,林肯总会趁没有别人在场的时机,溜进厨房,拍拍她的肩膀劝道:“没关系。玛丽亚,别退却。继续留在她身边,继续留在她身边。”
后来玛丽亚嫁人了,她丈夫在格兰特手下当兵。李将军投降后,玛丽亚赶到华盛顿去申请其丈夫的退役令。
林肯见了她很高兴,坐下来跟她叙旧,并想请她留下来吃顿饭。由于玛丽不同意,林肯只好送她一篮水果和一些钱,叫她第二天再来,以便发给她一张各战线的通行证。可是第二天她并没有去,因为就在那天晚上林肯被暗杀了。
这么多年来,林肯太太一再地大发脾气,并惹来一大串的麻烦和不愉快,有时候她的言行简直像一个疯子。玛丽的父母是表兄妹,也许是近亲结婚也有些影响吧,陶德家的人都有些古怪的癖性。某些人——包括玛丽的医生在内——怀疑她有轻微的精神病。
林肯以基督般的耐心忍受了一切,很少指责她;不过他的朋友们可没有那么好脾气。
亨顿骂玛丽是“野猫、母狼”。林肯的一位崇拜者特纳·金则称玛丽为“恶棍、女魔头”,因为他自称看过林肯一次又一次地被赶出家门。
在华盛顿首府任总统秘书的约翰·海依给她取的绰号更为不雅,因此不宜在此宣布。
春田镇卫理公会教堂的牧师就住在林肯家附近,和林肯也是朋友。牧师太太说林肯夫妇“家庭生活很不快乐,林肯太太常用扫帚赶丈夫出门”。
在隔壁住了16年的詹姆斯·格林说林肯太太“心中由恶魔占据着”,她经常发生错觉,附近的人全都听得见她像疯子似的又哭又闹,她甚至要人在房子四周守卫,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攻击她。
她发怒的次数与日俱增,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林肯的朋友们都深深地为林肯感到难过。此时的林肯毫无家庭之乐可言,为了避免发生不愉快的场面,他从不敢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连亨顿和戴维斯法官等人也不例外。他自己则尽可能躲着玛丽,傍晚常跟别的律师在法律图书馆闲扯,或者在狄勒的店里讲故事给群众听。
深夜,他一个人乱逛,穿过人烟稀少的街道,脑袋低垂在胸前,沉郁得犹如丧家之犬。有时候他说:“我讨厌回家。”朋友就会带他回去过夜。
亨顿最清楚林肯夫妇悲剧性的家庭生活。他在《林肯传》第三册430~434页中写道:
林肯先生没有心腹之交,心声无处吐露。他从不跟我诉苦,据我所知,他也没跟别的朋友说过。这是很大的心理负担,可是他毫无怨言地承受着。他苦闷的时候,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早上他很少在九点以前来办公厅。我大约总比他早到一个小时。不过有时候他七点就来了——我记得有一回天不亮他就来了。我到办公室发现他在,就知道准有事情。
他不是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就是缩在椅子里,双足摆在后窗的窗台上。我进门,他连头也不抬,我道“早安”,他只哼一声算是回答。我立刻忙着写字或翻书;可是他那副忧郁、苦闷、异常沉默的样子,搞得我也很不安,于是我就借口要去法院,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的房门装了一半的玻璃,上面挂了一半门帘。此时我一定把帘子拉上;我楼梯还没走完,就听见门里的钥匙“咔”的一声,林肯孤单单地把自己锁在暗室中。我到法院的书记办公室待一个钟头,又到邻近的店铺晃了一个钟头,才掉头回去。这时候也许有客户上门,林肯正向他们提出法律方面的建议,也许愁云已散,他正忙着背一则印第安纳故事。午饭时间到了,我回家吃饭。一个钟头后再回来,发现他还在办公室里——其实他家和办公室只隔了几座广场——正在吃他从楼下店铺买来的一片乳酪和一堆脆饼干。傍晚五六点的时候,我要休息了,他不是坐在楼梯拐角的箱子上陪伴几名混混儿闲扯,就是在法院台阶上打发时间。天黑后,办公室里还有灯光,可见他一直待到入夜,等世间的万物都睡了,这位日后成为美国总统的人才在树木和房屋的阴影中逛回家,悄悄溜进一栋朴实的木造房屋——照传统的说法,我们姑且称其为他的家吧。
有人也许会说我言过其实,渲染得太过分了。若是如此,我只能说他们不知道实情。有一次林肯太太很野蛮地攻击丈夫,久久都不肯歇手,连“对任何人不怀恶意,对全人类怀着慈悲”的林肯也失去了自制力,抓住她的肩膀,硬把她由厨房推到门口,并说:“你会毁了我的一生。你把这个家弄得像个地狱。现在,天杀的,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