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山打的手势也是老羊倌临行前教他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这种请礼的方法是牵羊人自报家门的暗语手势。“天灵地宝”说的是牵羊;而“小风轻捎”是自报家门,姓徐;“踩水落单,全听相家摆道”则是很客气的话,大至意思是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一切按对方的规矩来。
老先生再次坐下后,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又重新看了看徐青山,感慨道:“真想不到,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见识。这件东西,既然让我做主,我就给个价,出价一方。不知道小兄弟是什么意思?”
这行话中,千说“丈”,百称“尺”,而万不能说万,要说“方”,出价一方,也就是出价一万块。这个幸好老羊倌提前也说过,所以徐青山倒也听得明白。
一听说这东西人家给价一万块,徐青山当时就有点懵了,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肉丸子大小的东西会这么值钱,自然喜不自胜,赶紧连声道谢。
老先生见状,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摞子,把余下的钱连带信封推给了徐青山,让他点点。
徐青山虽然说还没一次性赚过这么多钱,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太小气,看也没看,冲老先生客气了一下,直接就放进了包里。
老先生看在眼里,微微地点了点头,等徐青山收好钱后,这才轻轻地咳了一声,对他笑着说道:“小兄弟,不知道你赶不赶时间,如果有空,我倒是想和你唠几句。”
徐青山一听,就知道这老先生肯定是有什么事,一想到东西既然都卖了,钱也拿了,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回去也没什么事,倒不如坐下来听听,看看老先生到底要说些什么。于是他赶紧又坐了下来,往前拉了拉椅子,身子向前挪了挪,很客气地说道:“老先生,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好了。”
老先生笑了笑,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自称姓何,从小就跟着父亲行医治病,流落于江湖,自谋衣食,对于江湖中的事有个一知半解。
江湖中“风”、“马”、“燕”、“雀”四大门,“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八小门,而他算是“皮”行的,皮行就是那些浪迹江湖,以行医卖药为生的人,又称“走方医”、“江湖郎中”、“野医”。这一行常在江湖跑,自然也就知道江湖的行话。
老先生自嘲说,像他这种人,也没有什么行医执照,只是多少还懂得些药性,识得些草药,这才被聘到这里来,负责平时的药材采购,偶尔也把把脉,也算是有个营生。
徐青山很认真地听着,一直不搭话。
老先生看了看徐青山,笑了笑:“小兄弟,咱真人不说假话,看你年纪轻轻,却谈吐不凡,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这年头,很多行业都土崩瓦解,渐渐消失了,懂得‘憋宝牵羊’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今天有幸相见,实在是不想失之交臂,想和小兄弟多聊几句。”
徐青山赶紧冲何老先生摆了摆手:“老先生,您误会了,实不相瞒,刚才那些话都是我师傅教我的,我就是现学现卖,我可不懂什么牵羊,也不是啥高人!”
何老先生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情理当中,听口音小兄弟是本地人吧?不知道你师傅今年多大了,如何称呼呢?”
徐青山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人还不傻,听人家这么一问,也留了个心眼,半真半假地告诉老先生,他就住在小营子村,叫徐青山。而他师傅六十多岁,姓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是被师傅从小收养的。至于什么牵不牵羊的,他真的是一窍不通,他拜师学艺,学的是木匠手艺,根本不懂得这些事情,而这狗宝也是家里的狗生了病,杀狗时偶然发现的。
老先生听后笑了笑,也没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不过前几天刚好有人托我找几味药材,让我帮着留意一下,可巧小兄弟雪中送炭,就送来其中一味,还真是造化。听你谈吐,我就知道你和牵羊人有些渊源,所以,这真伪也就无须再辨,就凭‘牵羊’这块金字招牌,绝对不会是‘腥货’,我是一百个放心。”
江湖中把假药叫“腥货”。自古以来,江湖郎中手上多“腥货”,也是害人不浅,造假手段更是五花八门。常见的就是把孵过的鸡蛋,用苏木、紫草、松脂加白蜡熔化后再凝结,制成假琥珀。还有什么假珍珠、假冰片、假人参、假虎骨、假天麻等,足可以假乱真,外行人根本难辨真伪。
徐青山听这老先生一说,这才知道,人家只看了一眼,问都不问,就肯花一万块买下这狗宝,冲的就是“牵羊”的这块招牌。听他的话音,好像也是有人需要,托他代购,心中也是好奇,就笑着问道:“老先生,我就是好奇问问,这狗宝能有啥用啊?”
老先生一听,用手捋了一把胡子,笑眯眯地告诉徐青山,单说这狗宝,降逆气、开郁结、消积、解毒。而眼下要配制的这服药中,它只是其中一味。这个药方中的几味药材说起来,每一味都是珍稀至极,算得上稀世之宝,都是有价无市。
药方也有个名堂,叫作“乾坤汤”。主治恶肿,味辛,能拔一切风火热毒之邪,使之外出。
说白了,可以抑制癌细胞扩散,不敢说可以药到病除,但是续命十年还是有可能的。方子是个很古老的土方,现在很难查到了,从古至今,从来也没有人能把这几味药凑齐过,所以这方子久而久之也就没了什么实用价值,差不多也就失传了。
乾坤汤?
听这名字倒是挺大气,只不过徐青山对医理是一窍不通,也听不明白老先生说的那些药性医理。不过这癌症他可是知道,这病要是得上,那是没跑,发现是晚期,根本就无药可治,听说后期的化疗就是往里扔钱的治法,顶多能延缓一阵子。
这老爷子说的什么“乾坤汤”如果真的可以抑制癌症,那这药肯定是价格不菲,徐青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便问那老先生:“老先生,我就是闲着没事,打听一下,不知道这药方中还差几味药呢?”
何老先生指了指桌子上的狗宝:“不算这个,还差三味,赤蟾衣、千岁夜明砂,还有一味雪地龙。”说完后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徐青山,笑了笑,又一一地解释了一番。
他告诉徐青山,这赤蟾衣是一种称为赤血蟾的癞蛤蟆皮;夜明砂其实就是蝙蝠粪,中医药方中倒是经常会用到,但是难就难在,到哪儿才能找到这千岁的蝙蝠?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闻所未闻;雪地龙传说是一种身体洁白如脂的蚯蚓,常年生活在地下,从不见阳光。这三种药材都只是在书中有过记载,世间罕有,他从来就没听说有人找到过。
徐青山听完后咧了咧嘴,咽了口唾沫,苦笑了一下:“老先生,照这么看来,您说的这三味药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这药方我看也就王母娘娘能用得上,别人估计是没福消受了。”
老先生哈哈一笑:“所以,这古药方根本就没有人用过,有再多的钱也是干瞪眼,单单就这三味药,就算是出得起钱,也根本就没处买去。不过,我知道江湖中有一伙高人,专门擅长搜罗些天灵地宝,也只有这些人才有本事寻得到,但是,这些奇人云中雾里,根本就难得一见,真想不到今天竟然有幸见到奇人的门下。”
徐青山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让老先生千万别这么说,虽然是他师傅,但是他这徒弟学的可是木匠手艺,推拉刨锛还行,什么牵羊憋宝的是一概不知,谈不上门下。
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兄弟要是方便,可以回去转告你的师傅,这三味药如果寻得到,我想只要说出来的价码不太离谱,钱应该不是问题。”
徐青山这才恍然大悟,弄了半天,这老头东绕西绕,就是想让他回去问问他师傅,有没有兴趣帮着找这三味药。听老头的意思,好像根本就不差钱。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能用得起这药方的人非富即贵,普通的老百姓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可是不管咋样也得先透个底,心里也好有个数,总不能傻小子看戏,白乐和一场。
想到这儿,徐青山连连点头,答应老先生回去后一定转告到,让他放心。然后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买家肯定也知道这几种东西的珍稀之处吧?”
老先生正襟危坐,自然听得出徐青山的弦外之音,呵呵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狗宝说:“这三味药每一味都抵得上这块狗宝百倍,这个买家自然是知晓的,我之前也早就说过,你大可放心。”
徐青山的脑袋顿时就嗡了一下,每一味可抵百倍,那岂不是说,每一味都值一百万了吗?
三味药,三百万!三百万有多少,他脑袋里可没有什么概念,不过盖一处三间大瓦房也就是五六万,那这些钱足可以盖六十处大瓦房,那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两个村子?
想到这儿,徐青山的胸口怦怦地狂跳个不停,真要是有这么多钱,盖上大房子,那二丫还不得主动贴上来?一想到二丫那扭着屁股走路的样子,徐青山不知不觉中就有些晃神。
好半天后,他才如梦方醒,赶紧晃了晃脑袋,咽了口唾沫,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何老先生,连连点头,告诉老先生,这件事还得他回去问问师傅的意思,他做不了主,至于结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老先生笑了笑:“小兄弟,回去好好和你师傅说说看,毕竟这也是件善事,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这三件东西在常人眼中如摘星夺月,根本就是空想徒劳,但是如果是像你师傅这样的奇人出手,应该也不会太难,说是探囊取物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是绝对有望可得。”
说完话,老先生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硬纸,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后递给了徐青山,并告诉他,如果他师傅肯出手相助,到时候一切事情都可以再详谈。老先生说自己也是医者父母心,中间拉个线,具体这事如何操作,到时候见了面,当面锣,对面鼓,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再商量,以他对这买家的了解来看,只要能说出来的问题,应该都不算是问题。
徐青山双手接过了过来,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地址写得极为详细,名字倒也挺亮堂,叫何九江,听着大气磅礴。
何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告诉徐青山,相识就是缘分,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这事不行,如果以后有别的事,他能帮得上忙的,随时可以找他。
徐青山赶紧连声道谢,一番客气之后,这才出了药店。
何老先生看着徐青山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把桌子上的狗宝收好后,便去屋里转动桌上的电话机子,拿起了电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