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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游的不愉快,在周末孤儿院的温馨气氛中烟消云散。
我叶绥绥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是我在乎的人,我才不会在意他们怎么想呢!
然而星期一,刚到学校我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刚刚还嘈杂得好像菜市场的教室,因为我的进入而瞬间安静了下来。看见我,同学们都纷纷低下头,那模样,仿佛在心虚着什么一般。
呃,这是个什么状况?
我挑了挑眉,径直走向了座位。
河图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态。仿佛秋游的那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我却从中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我屏住呼吸,凝心静气,耳畔瞬间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心音。
“哎呀呀,班长来了,不知道待会儿事情会怎么发展呢?我该怎么办?是明哲保身还是落井下石?”这是犹豫不决的心音。
“哇,待会儿又有热闹可看了!”这是幸灾乐祸的心声。
“他们也太过分了。叶绥绥平时虽然市侩了一点儿,可老实说人还不错。为什么他们就不肯放过她呢?”这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心声。
“哼,叶绥绥,你现在竟然还笑得出来,待会儿我让你欲哭无泪。”这是充满恶毒和敌意的心声。
“哼,程意宝简直太过分了!竟然煽动班上的同学对付班长。我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要去告诉班长。”这是站在我这边的心声,应该来自乐筱筱。
“叶绥绥,你这个可恶的丫头,你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害我想了两天两夜也想不明白,难道说我真的误会筱筱那丫头了吗?她这两天竟然没有缠着我。哎呀呀,烦死了!”不用问,这是我那个傲慢自大的笨蛋同桌的声音。
呃……还真是精彩纷呈呢!
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我收回心神,教室里顿时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然而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班长!”
乐筱筱的话才刚刚开口,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打断。
高一(1)班的教室门口,学生会长顾言正带着一帮学生会的成员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
乐筱筱见状,几乎要哭出声来:“班长,他们……”
我回头冲乐筱筱笑了笑,示意她安静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会长大人光临高一(1)班,不知有何贵干?”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偏头看向顾言,一副宠辱不惊的口吻。
清晨的晨曦下,顾言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嘴角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样的他,有一种不同于河图的桀骜不羁的气质。
他就像一抹春日的暖意,一缕温柔的春风,若换在平时,只怕早已引起一帮花痴女生们的口水了。
然而此刻,没有人开口,我却仿佛听到了一些迫不及待的声音。
“哎呀呀,终于来了!叶绥绥,你——死——定——了!”
“我来,是因为你们班有人举报你利用职权之便以权谋私。”淡淡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顾言径直走向讲台,一开口,就语惊四座。
没有人料到他会这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所有人都以为,以会长大人润物细无声的风格,会慢慢道来、徐徐图之。可他竟瞬间将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摆在了众人面前。
一瞬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
生怕他下一句话,就直接将谁是举报人都给直接说出来了。
虽然没有回头,我却仿佛看到了程意宝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的表情。
好在顾言似乎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只将目光径直投向我,语气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期待。
“怎么样,班长大人,你有什么话说吗?”
我从容地站起身来,与顾言相视一笑:“证据呢?”
顾言耸了耸肩,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来收集所谓的证据的。”
顾言先是轰然地抛出一个烫手的山芋,然后又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开场。
谁都知道,此刻敢第一个跳出来指证我的人,必定和那个背后检举揭发的人脱不了干系。
这就意味着,谁如果第一个跳出来指证我,谁就彻彻底底地把我叶绥绥得罪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会长大人,你到底是来收集证据的还是来为难我们的?
教室里静默极了,谁也不敢开口,做这个出头鸟。
“怎么?你们敢举报,现在却没人敢拿出证据来了吗?”顾言轻描淡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依旧还在微笑,我却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凌厉而睿智的光芒,“还是说,你们的举报,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诬陷。嗯?”
“本来就是诬陷,叶绥绥从上任班长以来,一直都尽心尽责地处理班上的事。你们说她以权谋私,我怎么没看见?”乐筱筱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维护我。
她一开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程意宝也站起身来,慢悠悠地笑道:“筱筱,你和班长关系好。担心她也是应该的。可既然有人举报她,肯定事出有因。你不妨冷静一下,听听大家怎么说?”
不得不说,程意宝这番话说得十分有水准。不仅暗指了乐筱筱的袒护,还说明此事未必空穴来风。只短短两句话,便轻松地扭转了局势。
说完,程意宝还以眼色暗示众人。在她压迫的目光下,终于有个男生视死如归地站了起来。
“程意宝说得没错,如果叶绥绥真的没有以权谋私,我们举报她干吗?”
说完,男生讨好似的朝程意宝笑了笑。程意宝却脸色铁青,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愚蠢到出卖了自己还不自觉的“叛徒”。
“哦,原来是程意宝同学举报的我啊。”我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以痛心疾首的表情问道,“为什么?程意宝同学,难道就因为上周五郊游时我帮乐筱筱同学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就要这样对我吗?”
我短短几句,顿时就将检举的性质从正大无私变成了公报私仇。一时间,程意宝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班长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程意宝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却显得有几分扭曲,“就算是我检举的又怎样?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一点,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可以作证。”
“没错,没错,叶绥绥开了个什么叶绥绥万能小店,这一点不仅是高一(1)班,全校的同学都可以作证的!”
“对啊对啊,她还利用职务之便为同学传递别有用心的书信,以谋取私利,这难道不是以权谋私吗?”
“这位同学,你好像搞错了吧?那些信件只是表达了同学们对河图同学过人风采的仰慕而已!如果大家不信的话,可以让河图同学拿出来看看。再说了,这位同学,你的逻辑好像有问题,传递信件和职务有关系吗?难道不是因为我和河图同学是同桌,才能与人方便吗?”
我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河图,打赌他拿不出那些早已被他扔到垃圾桶里的信件,而且以河图的性格,就算他还保存着那些信件,也不会拿出来丢人现眼的。
“再说了,我记得咱们锦城学校的校风,一向是鼓励同学们积极参与社会实践、打工、甚至是自主创业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的几个便利店和咖啡屋,也是同学们联合承办的吧?我的叶绥绥万能小店向来都是遵循着学校的规矩赚正当的钱,请问同学们,我哪一点违反了校规?利用职务之便,又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锦城学校开明且先进的校风了。学校不仅允许学生利用课余时间打工,甚至允许他们以在校学生的身份从商。为此,学校还特意将几个便利店以及咖啡屋、书屋以优惠的价格租赁给学生,让他们各显神通,锻炼社会实践能力。
不仅如此,学校的管理也是极其民主的。
通常情况下,除了重大事务,校方绝不过多干预学生的自治管理。是以长久以来,形成了锦城学校学生会一家独大的局面。甚至在某些方面,学生会的权力还大于校方。
对此,校方的解释是锻炼学生的生存、管理及社交能力。可有知情人透露,学校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身为“贵族学校”的锦城学校,收纳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企业的接班人。所以这些开明先进的校风,也是为了培养他们将来的能力而形成的。
因为早就背熟了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所以在刚才得知自己被举报的那一刻,我已经从容不迫地想好了对策。
果然,男生被我问得傻了眼,顿时哑口无言:“这……这怎么可能?”
他求救似的看向程意宝,程意宝却低着头、嘴唇紧抿,仿佛在深思着什么,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此说来,叶绥绥同学的确没有违反校规啊!”见大家都默不作声,顾言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丢给我一个“丫头,好样的”的眼神,方才慢悠悠地说道,“各位都是刚进入锦城学校的新生,可能不太清楚,刚才叶绥绥同学说的都是真的。我校一向以开明激进的校风著称,所以叶绥绥同学的做法并无不妥。至于你们说她利用职务之便谋取暴利,请问,还有同学站出来举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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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的急转直下让一大帮同学傻了眼,看神情就知道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学校有这样优良的“传统”。而极个别知道的人,大概也没料到我会如此清楚其中的细节。
“就算如此,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也不配做我们的班长。”沉默中,河图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充满挑衅。
“没错没错,我们的班长应该是大公无私的。怎么能这么唯利是图呢?”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扬唇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承认我爱财。可各位同学扪心自问,对于高一(1)班,我什么时候不尽心尽责了?我什么时候失职过了?如果你们能举出一个例子,不用你们说,我立马引咎辞职。”
“这……”在我平静的目光下,大部分同学低下了头,不敢与我对视。
有人在深思,有人在内疚,也有人愤而怒起。
乐筱筱拍着胸膛,神情激动地说道:“我敢以我的人格保证,叶绥绥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负责的班长。如果她都不能让你们满意,各位同学,你们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儿呢?”
“看来,各位同学似乎对叶绥绥同学的误解挺深的呢!”见状,顾言悠悠一笑,说道,“身为学生会会长,我倒是觉得叶绥绥同学这种自食其力的精神值得嘉奖和学习。各位大多数都是企业未来的接班人,应当从小就养成竞争向上的习惯。爱财并没有错,只要不违背校规、法律和道德,我们甚而是提倡大家养成这种自食其力的习惯的。”
说到这里,顾言突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方才继续说道:“再说了,大家并不了解叶绥绥同学。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光凭一些片面的东西,就武断地论定她是个唯利是图、贪财自私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呢?你们怎么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难以言表的苦衷呢?甚至所谓贪财自私的她,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另外一种模样也未可知呢?”
顾言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温暖的眉眼上,让我突然有些恍惚起来。什么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也成长为一个温暖阳光、积极向上、有担当的少年了呢?
是啊,顾言我是早就认识的。
我与出身警察世家的顾言,相识于一个开满蔷薇花的春天。
那时候我小学三年级,顾言小学五年级。那一天是院长妈妈的生日。放学之后我拿着存了好久的零花钱,想给院长妈妈买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没想到,却被学校附近的三个小太妹给堵住了。
她们要我交出零花钱,我执意不肯,于是,我惹怒了小太妹们,她们对我拳脚相加。
尽管我奋力反抗,可双拳怎敌六腿?
就在我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的时候,顾言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将我解救于危难之中。小小年纪的他却身手不凡,以一人之力吓跑了三个小太妹。
后来顾言笑话我要钱不要命。可当他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反而是用自己的零花钱,加上我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足够所有孤儿院孩子们美餐一顿的大蛋糕帮我送到了孤儿院。
那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和孤儿院照顾有加,经常一有空就来孤儿院做义工,院长妈妈和孤儿院的孩子都非常喜欢他。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怪,当初以为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想到一牵扯就是这么多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
此时已是下课时间,到最后顾言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说服同学们的,我都没怎么听。
“傻丫头,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明明是为了孤儿院的那些孩子,才这样拼命赚钱的呢?”
我信任他,就如他信任我一样。
有些人之间,即使不用言语,也能赋予绝对的信任。可有些人不同,纵使你费劲唇舌,只怕人家也会认为你别有用心!
所以,何必呢?
我迎上顾言春日暖阳般的目光,莞尔笑道:“相信你的人始终会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相信你!所以,何必多费唇舌?”
“傻丫头,不管怎么样,请记住你不是一个人!”顾言沉默地看着我,良久,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顾言,谢谢你。”不仅谢他在任何情形下都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也谢他这么多年对我义无反顾的支持。
“傻瓜,我们之间还需要言谢吗?”顾言抬眸与我直视,目光穿过我的头顶,温和而宁静,“那边好像有人找你哦,丫头。”
“嗯?”我转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夕阳的余晖下,乐筱筱半靠在离我们不远的大树下,芭比娃娃般晶莹而纯澈的大眼中写满了担忧与震动。
这丫头在担心我,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眼中的震动从何而来呢?
我顺着她的视线尽头朝顾言望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丫头,你们聊。”顾言耸耸肩,优雅一笑,转身离去。
目送着夕阳下顾言坚定而挺拔的身影逐渐远去,我这才慢慢地朝乐筱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