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黑暗却已经慢慢笼罩了屋子。因为光线不好,此刻屋子里已经开了灯。几个孩子正低着头,各自认真地忙碌着。
见我回来,他们都兴奋地停下了手中的功课,默契地聚成一团,将我围在了中央。
“绥绥姐,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有空回来呢?”
“绥绥姐,你回来得正好。有道题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呢。”
“绥绥姐,我想死你了!”
“绥绥姐,她们是你的朋友吗?你先带她们休息一下,我去通知院长妈妈,让她今晚多做一点儿饭。”
自从升入锦城学校开始我的住校生活以后,我和孩子们相聚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虽然每周都可以回一次孤儿院,可相聚的时光总是匆匆。搞得每次我回来,这些孩子们都热情极了。就连平日里老是喜欢与我抬杠的小安宁,也变得异常乖巧。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乖乖听院长妈妈的话啊?”
因为我是孤儿院目前最大的孩子,经常帮助院长妈妈管理着他们,所以平日里很有权威。
是以此刻这些孩子听到我发问,都乖乖地点头答道:“绥绥姐,你放心吧。我们很听院长妈妈的话的!”
“那就好。等下次绥绥姐回来,给你们买糖吃哦。”我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说道,“现在呢,你们先乖乖地做作业。待会儿我要来检查。做得最好的,有奖励!有不明白的也先留着,我待会儿再过来给你们讲解。”
我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一道稚嫩却有些骄傲的声音给叫住:“绥绥姐,我要检举揭发。高雨晨他这次期中考试又没考好。是全班倒数第七名,我考了全班第一呢。”
“雨晨,是这样的吗?”我转身,安静地看着面前那个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孩子。
“我……绥绥姐,我……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小男孩低着头,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干净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自责和内疚。
“雨晨,你是好样的!”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拥住高雨晨,嘴角绽放出真诚的笑,“绥绥姐因为有你这样的弟弟而感到骄傲!”
“绥绥姐……你,你不怪我吗?”小男孩有些紧张,有些诧异,眼底有雾气氤氲,迅速地占据了他的眼眶。
“傻孩子,姐姐怎么会怪你呢?姐姐表扬你还来不及呢!”我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绥绥姐记得,雨晨上一次是倒数第二吧?”
“是的。”男孩小小的脑袋低得越发厉害,声音轻若蚊蝇,“雨晨一直很笨,每次都会拖后腿!”
“谁说我们家雨晨笨了?我们家雨晨很聪明呢!”我心中暗自叹息,这孩子,敏感自卑得让人心酸,“你看,这次你比上次足足进步了五名呢。我相信我们家雨晨,下次一定会再进步五名的对不对?”
“绥绥姐真的相信雨晨可以做到吗?”男孩眨着长长的睫毛,眼睛里闪过亮亮的光彩。
“当然!”我点头,答得斩钉截铁,“绥绥姐对我们家雨晨可有信心了,雨晨也不会让绥绥姐失望的,对不对?”
“嗯,绥绥姐,你放心吧。”小男孩抬起头看着我,眼中的自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人的光彩,“雨晨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凭你?”方才告状的小方元再度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对,就凭他!”我安静地看着方元,语重心长地说道,“方元,绥绥姐知道你现在的成绩很好,雨晨的成绩远不如你。可是你要知道,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一个人的一时成败,并不能代表他的一辈子。天道酬勤,只要雨晨他肯努力,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和辛劳,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赶上你的。”
“可是他……”方元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我严厉的目光下乖乖地闭上了嘴。
“方元,你今天的表现欠佳。自己去写十篇字帖,睡觉前让我检查。”我静静地看了方元一眼,看着他扬起骄傲的脑袋,嘴唇倔强地抿起,一副委屈之极却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却并不理他,只转身走出了屋子。
“你们一定很奇怪,我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做吧?”见乐筱筱和孙佳琳静静地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我笑着打破了沉默,“你们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对高雨晨那么宽容,却对方元那么严厉,对吧?”
见我说中他们的心思,乐筱筱和孙佳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我不等她们回答,继续说道:“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你们知道雨晨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那是因为他是院长妈妈在一个下雨天的清晨,在孤儿院门口捡到的。包裹着他的被单里,写着他的出生日期和姓氏。可他们甚至连个名字都没给他取,就将他遗弃。就因为他天生不同于其他正常孩子,他大脑发育迟缓,有轻微的智力障碍,所以他的亲生父母就遗弃了他。”
“天啊,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父母。他们也太狠心了吧!”闻言,乐筱筱面色大变,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样的父母,就应该被公安局抓起来。”
“就是啊,孩子是他们自己生下来的,有什么不好也是他们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将他抛弃呢?”孙佳琳也愤怒地握着拳头,打抱不平地说道。
“你们以为这很奇怪吗?”看着两个女生愤愤的模样,我忍不住苦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在孤儿院并不是个别案例,而是常态,你们会更觉得奇怪吗?刚才那群孩子,除了个别的,你们看着都很正常吧?如果我告诉你们,他们有一半人都不是正常孩子,你们会相信吗?”
我停住前进的脚步,阖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地说道:“小兰心是因为天生兔唇,被遗弃在街上的。院长妈妈各方筹措资金,到处去争取免费的医疗援助,耗尽了心血,终于为她做了唇部的修补手术;小杨洋一出生心脏就有问题,至今都无法进行剧烈的运动。医生说,他也需要尽快做手术,否则越长大越危险。可至今,我们都没钱替他完成手术。还有小爱,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得了小儿麻痹症。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甚至夏天的时候,连漂亮的裙子也不敢穿。这个孤儿院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伤,而且除了个别是父母意外双亡外,大部分都是被自己的双亲遗弃。他们不如平常孩子那样有正常的健康的身心,可是他们依旧那么努力、那么坚强地生活着,从不轻言放弃。每当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每当我累了的时候,一想起他们,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偷懒的理由,不敢不坚强下去。就连雨晨那样的孩子,也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慢慢进步。你们说,我们有什么理由懈怠?有什么理由因为一点点不顺心的遭遇,就自暴自弃,放弃自己呢?”
目光落到了若有所思的孙佳琳身上,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佳琳,我知道你失去了某些东西,现在很难过,可是我希望你明白,生命的美好以及我们存在的意义,并不仅止于懵懂的感情。人生在世,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值得我们去追求,去努力,去奋斗!不是吗?”
“不,班长,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孙佳琳摇摇头,眼中的颓然和绝望一扫而空,“看着这些孩子,我突然觉得我的那些难过和颓废,完全是无病呻吟。你看,我有健康的身心,有爱我的父母,有富足的生活环境,有青春无敌的容颜,我拥有的实在太多太多,我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去颓废呢?”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说得真好!”
有道声音与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2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这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
“河图,你怎么在这里?”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天边的星子在夜空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辉。因为逆着光,我有些看不清河图的表情。唯有他那双比星子还要绚烂的眼眸,在朦胧的夜色中闪烁着亮得惊人的光芒。
“对不起,我不请自来了。”见我戒备地看着他,河图有些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语气却不如往常的尖酸刻薄,反而温和得如同另外一个人一般。
物反常则为妖,我想起河图往常和我的不对盘,心中越发疑惑:“河图同学,你怎么会来这里?”
孤儿院的事情,除了乐筱筱和顾言,学校里没有第三个同学知道。就连孙佳琳,也是踏进这里的那一瞬间才知晓的,可是河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乐筱筱,她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般:“不是我告诉他的,班长大人。”
“不关她的事,是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悄悄跟来的。”见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河图眼眸中的光芒不由得黯了黯。
他垂下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他才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叶绥绥。”
对不起什么?他的不请自来?还是他从前对我的傲慢与偏见?抑或是他对我的误会?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说到底,我与河图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像他这种富家子弟,想必是不能体会我叶绥绥的人生的。所以,他若能理解,我自然很开心;如果他不能理解,我也不解释,不勉强。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我沉默,河图也不说话。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见状,乐筱筱连忙笑道:“河图哥哥,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吧?班长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现在你知道她有苦衷了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河图脸上的神情越发变得不自在起来。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好。”
见惯了河图高高在上的姿态,习惯了他的尖酸刻薄、傲慢无礼,此刻他如此低姿态让我反而有些不习惯。
我挥了挥手,不以为然地说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知者不为罪。只要河图同学以后不要再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就很知足了。”
见我开口,河图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再说话,我却从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弧线,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好心情。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3
因为孤儿院之行,我和河图的关系得到了明显改善。虽然我们依然很少有交集,依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我明显感觉得到,河图不再处处针对我了。
而且大概是因为孙佳琳的缘故,班上一些原本对我颇有意见的女生,也大大改变了对我的看法,对我越来越和善。
和班上同学相处逐渐融洽,叶绥绥万能小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
若不是这天发生的事情,我差点儿以为,我已经融入了这个圈子。
虽已是深秋,可经过一节体育课的剧烈运动,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
我正盘算着回寝室美美地洗一个热水澡,谁知教室里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郑凯霖,你确定你把手链放在教室里了吗?你会不会记错了?”
“当然,刚才体育课我怕把手链弄坏,所以就顺手把它放在课桌里了。谁知道刚刚下课一看,手链不翼而飞了!”郑凯霖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可见心情很糟糕。
“是你经常戴的那条吗?”说话间,班上的同学已经悉数回了教室。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不会吧,那条手链我见过,价值不菲呢!怎么会弄丢了?”
“好端端的东西放在课桌里也会不翼而飞,咱们班上不会是出小偷了吧?”
“不是吧!谁这么缺德,连自己班上同学的东西也偷!”
“别是一场误会吧,郑凯霖,你会不会记错了,把手链放在寝室里了吧?咱们班的同学向来团结友爱,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吧?”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记错?不信你们问何川,他当时和我在一起,亲眼看见我把手链放进课桌里的。”见自己被质疑,郑凯霖心情更加郁闷,说话的语气就自然而然地冲了几分。
见众人看向自己,何川连忙答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和郑凯霖在一起。亲自看着她把手链放进课桌,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操场了。”
“当时你们身边还有其他人吗?或者教室外面有其他班的同学看见了吗?咱们别老是怀疑自己班上的人,也许这是外贼也不一定……”
“其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程意宝闲闲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谁对手链有需求,谁的嫌疑最大。”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锦城学校是贵族学校。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那手链虽然价值昂贵,可对锦城学校的大部分学生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所以程意宝此言一出,就立刻把班上的绝大部分同学排除在了嫌疑对象之外。
片刻的沉默之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一处——
高一(1)班38个学生,只有两个“特招生”。所谓“特招生”,就是家庭贫困,但成绩优异,享受特殊待遇的学生。
偏偏我们班“唯二”的特招生,一个是我,另一个则是个长相瘦小的眼镜男生丁力。大概是我平日里“位高权重”的原因,所以大家都没有怀疑到我的头上,而是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了教室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丁力身上。
见大家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丁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这样的神情,反而更加坐实了大家的猜测。
教室里不知是谁先开口,小声地说了一句:“刚才体育课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丁力回过教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开口。
“没错,我好像也看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丁力家里似乎挺困难的……”
“对,论动机,我们班只有他嫌疑最大!”
有人怀疑,自然也有人为丁力鸣不平。
“无凭无据的,你们不能信口开河,冤枉好人。”
“这还不简单,是不是他偷的,只要搜搜他的课桌和寝室不就知道了?”闻言,程意宝立刻提出了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