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六月二日,江州欧阳世家又一片寂静。
欧阳老爷坐在大厅一言不发的抽着旱烟。管家默然的立于他身旁。
欧阳老爷,名国,字谦诚,经商多年,富甲一方,早已精于世故,对目前国家形势了然。
管家福叔四十多岁,战乱期间被欧阳国救起,对欧阳国非常敬重,跟随欧阳国多年。
刚刚大小姐刮起的暴风雨已经过去,几个姨娘都各自回房了,丫环们默默收拾地面破碎的杯盘碎片,众人都小心意意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使本已陷入默然和沉思中的欧阳老爷又像狮子一样跳起来!
小少爷不顾家人反对远赴国外求学,大小姐又叛逆难驯,亲兄弟欧阳振已多年不归,这些都让欧阳国每次的愤怒都如雷霆之怒-----咆哮千里!
欧阳大小姐单名一个英字,国立江州大学学生。
已到了临近毕业之际,本是一盈盈女流之辈,大家闺秀,身出名门,却因受其叔叔的影响,思想激进,多次参与学生****游行,遭到当局逮捕。
虽然欧阳世家在江州的颇有名望,但欧阳英每次出事,欧阳国都还是要四处求人,多方打点,才得以保全她的小命,出钱自不必说,万一个疏忽或是哪条人情路走不通,女儿的小命就此没了,这才是让他提心吊胆和后怕的。
兄弟欧阳振多年未归,音信全无,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救国救民不成,却连父母的终都不能送,大爱于国,小爱于家,家国都没顾得上。
欧阳国认为兄弟是不孝的,虽然父母早已离世,他却不能忘记母亲临终时,始终不肯闭眼的样子,而自己的子女走的却是欧阳振的路。
他一次次的强行阻止,却发现他们都像是风中的韧草,怎么扶也扶不正!所以,他想还是趁大小姐毕业礼之前把她和李家公子的婚事办了,
女人一旦成了家有了孩子就会安于相夫教子,而李府在政界和教育界都还算显要,两家也是世交,这样至少能保住女儿性命,却没想到遭到欧阳英强烈反对,甚至以死相逼!
欧阳国不想再想这些烦心的事,摇了摇头,灭了旱烟,起身朝厅外走,福叔紧步跟了出去。
当他们来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欧阳国突然想起今晚和财政厅黄厅长有约的事,忙吩咐福叔去打点相关要送的东西。
被女儿气到快老年痴呆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差点忘记了!
来到欧阳英的房间对面,远远的站定,见张妈和丫头小玉立在门口,张妈看见了他,便小跑过来唤道:“老爷!”欧阳国应了一声,沉声的问道:“大小姐还在闹?”
张妈小声说:“老爷不要担心,大小姐在房里没吵了,她房间内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欧阳国点了一下头,对张妈说:
“安排几个人轮流看守大小姐,这次不能再让她跑出来了!”
张妈忙含首。
欧阳英扔完最后一本书,精疲力尽的跌坐到床上,被气愤填满的心里也一下空了许多。
眼泪已经干了,自己现在就是笼中的鸟,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父亲一心顾着家族的生意,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常常是用钱保得她及家人的平安,她不是不明白。按父亲的意愿,她没可能读这么多的书,早年是因为得到叔叔支持,后来母亲又因爱女心切,她才没被父亲强行退学,最后她以“绝不参与任何纷争,绝不给家里惹任何麻烦”的承诺让父亲同意她上大学,实际上她是失言了。她没能忍住和同学们一起****,和同学们一起游行,和同学们一起多方奔走去救人......
可是她做的也仅仅只是这些......难道就十恶不赦吗?面对着临近的毕业礼,父亲就如此的迫不急待的让她进另一个牢笼吗?就算是出嫁了,她也没可能安心于相夫教子的,父亲自始自终都是不了解她的。
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涯和家族束缚,早就让她对自由有着莫名的渴望,至死不渝的爱情才是她所向往的,可还没来得及遇上,难道就要她嫁为人妇?
对于夫家,她从来没想要和那个早年军阀世家背景的公子哥成为夫妻!
她知道大婚之期就定在三天后,要不是无意中听到婚期,她没有想到过逃跑,然而等到她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限制出门!
她家里丫环、佣人加上长工至少也近五十人,当每个人都用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还真是无所遁逃!
反抗的结果,就是她完全被限制起来了!
“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吧!?”欧阳对自己说,移步到门边,猛的拉了一下门,却听见门外小玉的声音:
“小姐不要拉了,门是锁着的。”
凝结的空气并没散开,冰冷的感觉还是包裹的全身,三天!难道一切当真完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也越来越冷静,当佣人第N次把饭送来后又把门锁掉,她知道她没法逃跑了!
这几天心思用尽不眠不休的也想不出办法,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硬的是行不通了,自己总不可能披头散发骂骂咧咧的被扔进车里嫁进李家吧?
家世教育背景都让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这三天,也让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六月五日。
当小玉和张妈还有请来的喜娘托着喜服礼冠进来的时候,欧阳英很平静的让她们给自己换衣梳妆打扮。
临近出阁都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来看过她,连死党江小芬都没有来过,叹了口气,无奈!
喜娘把礼服妆容都完成后,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柳眉杏目,粉腮红唇,可谓顾盼生辉,日月无光,早知道自己美,可没想到稍一打扮还真有倾城之姿!
皱皱眉眨眨眼,她对化妆的喜娘说:"这妆太淡了,女人一辈子就这一次做新娘,你怎么给我化这么淡的妆?"
小玉和张妈本来就对她的逆来顺受颇为吃惊,听她这么一说,都以来她是开窍了,毕竟李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于是忙对喜娘吩咐再化浓一点化浓一点。
喜娘笑嬉嬉的点头。
她看了喜娘一眼,笑道:“是要浓一点,要浓妆才能配上这么喜庆的氛围,小玉、张妈你们说对吧?”
小玉和张妈忙附和了两声,她就在心底窃窃的笑了起来。
妆才刚刚化好,她就听到一声“姐!...”拖着长长的尾音,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见欧阳泽冲了进来。
“啊!泽你怎么回来了?”
她颇为吃惊,但瞬间便笑逐颜开,这个欧阳泽虽与她同父异母,但却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出国两年真的长成一大小伙了,黑色边框眼镜,雪白衬衫,英气逼人的样子。
“姐,你出嫁嘛,我天涯海角都得赶回来啊!”
当欧阳泽看清她的脸时,嘴角迅速的裂开,很夸张的笑了起来。
“姐,什么时候你的欣赏力变这水平了?你是去结婚,还是去唱京剧?”
她宠溺的拍了拍欧阳泽的脸,狠狠瞪上一眼,那表情就是告诉他:"你再多说一句,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泽打小就被她这姐姐欺负怕了,于是咽了咽口水,硬是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天晓得他这个"牛魔王"似的姐姐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便说道:"我去别处看下,你慢慢再化啊!"便逃也似的离开。
她笑了起来,她这副嘴脸还真是不能见人,于是左顾右盼的去寻找盖头的喜帕,
“小玉,喜帕呢?”
“大小姐,喜帕现在不能盖的,要先给老爷夫人奉完茶再盖。”
喜娘接话,于是她只好做罢,由几个人拥着她往大厅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