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夜晚,明月高悬。田儿和尚从外地化缘归来,不觉天色渐晚。他肩挂褡裢,翻过一道道山梁后,一个人又沿着美丽的巴河畔紧赶慢赶。他遵照师父叮嘱,想连夜赶回他出家呆过的庙宇,那坐落于巴河山脊上的骑龙寺。
骑龙寺,又名七家贯,在当地久负盛名。寺庙的殿堂层层叠叠,沿山而建,与巴河对岸的尖山庙隔河相望,交相辉映。寺院古木参天,环境优美。彼时,寺庙平日香火不断,人声鼎沸。一年四季,那些远道而来的香客登门拜佛,犹如赶集一般,络绎不绝。特别是骑龙寺每年的庙会,烧香的,拜佛的,许愿的,游览的,男女老少,人山人海,烟雾缭绕,把个骑龙寺热闹得像过年。
寺内僧人亦众多,他们一排排盘腿打坐,敲击木鱼,念经诵佛。欲在修炼中苦渡众生,成佛成仙,田儿和尚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田儿和尚,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失去父母,是孤儿出身,后被一僧人带走,出家多年,虽聪明灵巧,跟随师父一心一意,在骑龙寺研习佛法,学得一身好功夫,却未修成正果。后来,他看破红尘,悲观厌世,便一肚子歪门邪道,尤喜靠捉弄他人取乐,坏事干绝,被当地著称恶贯满盈。
夜色茫茫,月光如水,随巴河静静地流淌。河面上,忙碌的渔夫,并没有将渔船停靠岸边,早早地歇息,而是继续摇橹撒网,等待收获自投罗网的鱼儿。那咿呀的桨声和渔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在水面上荡开,给静谧的巴河之夜平添几分生机与惬意。
“伙计,这么晚还打鱼呀,请问朝骑龙寺的山路怎么走?”田儿和尚驻足眺望,扯大嗓门,向附近不远处,一靠近河边打鱼的渔民问路道。却见那人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又继续撒网打鱼。
连问几声,都没有应答。田儿和尚便自讨没趣,好不尴尬,心里开骂渔夫不识相,连我堂堂田儿和尚都不放眼里。他嘴里嘀咕几句,悻悻地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朝那渔夫一指,又转身继续赶路。
说来凑巧,田儿和尚刚刚走远,只见那打鱼的渔夫一撒一个准,每次抛撒出去的鱼网,到了拉网收鱼,均能捕捞到满网活蹦乱跳的大鱼。这让渔夫乐开了花,他从鱼网里取出鱼,放进船夹板内。一会儿,船夹板内就装得满满的,白晃晃一片。有的还蹦跳着,跃出船舱,跌进河里,怎么也抓不住。
渔夫笃信自己没看花眼,赶紧将船儿靠岸,捉起一条条筷子长或更大的的鱼儿,又放进岸上的背篓里,并用筛子罩住。那天刚好有人赶集,把大背篓和筛子寄存在他那里。等他东扑西按,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收拾妥当,竟有满满的一大背篓。
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吗?从小在巴河畔打鱼,打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一次性打捞这么多大鱼。渔夫笑得合不拢嘴,哈哈的笑声,划破沉寂的夜空,在美丽的巴河回荡。
听到笑声,正在附近打鱼的一帮渔民,深感疑惑,他们齐刷刷摇船过来,想探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言语里流露出羡慕与嫉妒。
面对一片夸赞声,渔夫在众人面前就显得更加自豪。
月光洒满山坡。陡峭的山路上,渔夫背着一大背篓的巴河鱼,拼足吃奶的力气,手足并拢,向山顶的茅屋爬去。背篓里的鱼沉得像座山,每爬一段路,他都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地歇上半天,脸上像下着雨,衣裤早已湿透。每当坐下来歇息,一想到满满的一背篓鱼时,他又步履艰难地继续赶路,像龟一样爬行。
等爬到家里,天已大亮。他“咚”地放下背篓,屁股一歪,摊倒在地,累得差点昏死过去。
其老婆听到声音,从屋里奔了出来,看到他张大嘴巴,指着背篓一张一翕,断断续续说道:“鱼,鱼……”,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傻了眼,亦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那哪里是鱼,分明是一背篓的钢鹅包石,气得老婆想奔过去扇他几个嘴巴,嘴里直骂:“个龟儿子,又蠢又笨,累死活该,背那么多石头回来干啥?是吃多了不消化不是?”
渔夫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自己打的鱼,并亲自装进背篓背回来,这难道还有假?他揉了揉双眼,努力从地上扬起头细看,可背篓装的那些一动不动的东西,真真切切是河边那些鹅卵石啊!渔夫又累又气,后来大病一场。
一连几天,他躺倒在病床上,回想当时情景,不觉恍然大悟:肯定是那龟儿田儿和尚捣的鬼。
第二章农夫插秧
话说当晚,田儿和尚继续匆匆赶路。不知不觉走进一村庄,他看见许多人弓着背,挽起衣袖和裤管,正在稻田里插秧。
那天正好每年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常言道,芒种打火夜插秧。刚刚下过一场雨,那些冬水田和麦收过后的干田里,都蓄满了水。水是庄稼的娘,没娘命不长;乡村四月闲人少,大雨落后春耕忙。耕田犁地,割麦栽秧,田间地头的农活,连小孩都没有空闲,农村呈一片繁忙的景象。
只见村庄的层层梯田里,许多地方都栽好了秧。一排排、一行行的秧苗,绿油油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田儿和尚停下脚步,将褡裢往背后一甩,朝水田里忙着栽插秧苗的乡亲们,继续喊话搭讪道:“各位栽秧忙啊,请问去骑龙寺的山路咋走呢?”
没人答话,那些村民正低头栽秧,连回头望他一眼的人都没有。皎洁的月光下,他们两眼紧盯脚下的稻田,一手分扳嫩绿的秧苗,一手快速接过,像鸡啄米似的往水里截点,你追我赶,只听见稻田传来齐刷刷插秧的声音。
一连问了好几次,依然没人理睬,田儿和尚沮丧至极。为什么都不回答我?我田儿和尚真的那么讨厌吗?他恨恨地朝田里吐了一泼口水,转身在柳树枝上扯摘了一大把柳叶,抛撒向田里,嘀咕几句,又继续赶路。
说来奇怪,十来亩的稻田里,绿油油的秧苗中间,开始有鱼儿晃动的身影,且愈来愈多,紧接着,到处是鱼儿水里跳跃的声音。几拃长的大鱼,在栽好的秧苗间四处穿梭。还没来得及生根长谷的秧苗,被挤拱得七歪八翘,七零八落,让人见了十分心疼。
从没见过这么多又大又肥的鱼儿,村民们哪还有心思继续栽秧。大家纷纷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秧苗,你一言、我一言地议论开了。如此怪事竟让我们给赶上了,鱼儿究竟是从哪来的呢?个个脸上露出惊喜却又疑惑的表情。
“快点捉鱼”,不知是谁大叫一声。等众人回过神来,有的早已弯下腰,在稻田里相互追赶鱼群,专心摸捉鱼儿。水面被他们搅得哗哗直响,与鱼儿窜动跳跃的声音遥相呼应。
可那些鱼儿不是窜得太快,就是转眼消失在秧苗中间,每次他们都失手扑个空,唉声叹气不断。
没逮住鱼儿,大家又气又急,亦不顾刚栽插好的秧苗,继续赤脚在里面摸来摸去。秧苗被他们踩在脚下,踩进水面下的稀泥里,踩得惨不忍睹。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却见一株株秧苗未栽插,反而毁了十来亩快要完工、等待上岸的稻田。
好不容易捉住部分鱼儿。待到天亮时,大家凑近一看,全变成了一枚枚田儿和尚树枝上摘下的柳叶。望着田里乱七八糟的秧苗,村民们这才后悔当初。他们相互埋怨和指责,有的捶胸顿足,仰天长叹,有的竟痛彻心肺地哭出了声。
因为这些村民都是财主金大牙请来干活的长工。财主知道后,气得破口大骂,不但克扣了他们的工钱,还逼他们免费干半年的庄稼活。
当然,后来大家都明白是那田儿和尚干的“好事”,都对田儿和尚恨之入骨。
第三章屠夫杀猪
月行云移,夜静得出奇,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田儿和尚继续朝前赶路,又累又乏,却不知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但远处的犬吠声,却给他带来新的希望。
这荒山野岭的,有犬吠必定有村庄。田儿和尚加快步伐,爬坡上坎,朝远处的村庄快步走去。
在山腰拐弯处,能够看到有大户人家院坝里亮着通红的灯光,许多人在匆匆奔忙。接着,田儿和尚隐约看见他们从猪圈里拉出一头肥猪,拖到院坝里,使劲按放在宽阔的板凳上,准备宰杀。
深夜的月光下,肥猪嗷嗷的叫声,应和着愈来愈密集的犬吠声,在静谧的村庄回荡。
走了大半夜,这下应该有人给我指路了吧?田儿和尚心头一喜,快步上前,开始向院落迈进。
却见院子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灯红酒绿,大大的“寿”字贴在堂屋房门中间。这是一财主家正在为自己庆生,准备大操大办的热闹场景。
到了院落,田儿和尚低头问正在按放肥猪的几人:“各位伙计,这么晚还杀肥猪啊,请问到骑龙寺的山路咋走呢?”
众人回头,见是一和尚。屠户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庆生,按山里的风俗,遇见和尚是不好的兆头。和尚无儿无女,孤苦一人,这不是叫主人家也断子绝生,犹如和尚命吗?!
屠户睁大眼睛,不但没回答给田儿和尚指路,反而对他大声喝斥,不干不净骂了起来。说这大半夜的,一个和尚跑来干啥?居心不良想给别人添麻烦是不?还不快滚?如此云云。
田儿和尚努力争辩,亦无济于事。财大气粗的主人听到吵闹声,从屋内走出,不由分说,手一挥,命令家丁将田儿和尚马上赶走。
田儿和尚气不打一处来,路没问着,还惹一身臊,这什么世道?他气歪了脸,气歪了鼻子,在委屈中被众人推出了院落,将他再次置身于茫茫夜色、空无一人的荒山野岭中。
在被别人推出门的那一刹那,田儿和尚猛一顿脚,一口唾沫吐到院落里。
田儿和尚离开不久,说来奇怪,那肥猪被按压在杀猪凳上,屠户向其喉部连捅数刀,一滴血未流,怎么也杀不死。肥猪挣脱的力气愈来愈大,反而从凳子上翻了个筋斗,跌落地上嗷嗷嗷叫着,快速逃亡。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屠户宰杀了大半辈子肥猪,杀猪背篼背坏了一个又一个,哪样事情没见过,可遇到此等事还真是头一遭。
财主全家出动,众人合力,将肥猪再次拖向杀猪凳。可屠户拿尖刀拚命截杀,杀了几个小时,依然杀不死。
屠户和财主沮丧至极,只得放弃,将肥猪再次关进猪圈。财主将屠户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大病一场。
第二天,天亮时,众人在院落旁的一棵大树下,看见树根部被屠户用刀截了个大洞,虬枝盘屈的树干,到处是杀猪刀砍伤的痕迹。猪没杀着,招财的风水树却损坏一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家这才想起当晚到访的田儿和尚,个个哭丧着脸,对田儿和尚除了骂还是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