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起身,没有抬头,田知武甚至连宦官的话都没有接,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面朝下,双手捧着明黄圣旨,身躯微抖,双手微颤,双膝跪地,宦官心中一苦,都说周家二夫人性格刚强,堪比男子,可是,哪家女子不柔情?只是未到伤心处!
过了会,田知武依旧还是那般姿势,只是说了两句话。
“青儿,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公公远道而来必然辛苦。”
“知武失态,不能远送,望公公海涵。”
宦官揣好银子后轻声说了几句安慰话就带着几名锦衣卫去云州驿站上路回京回旨了。
苏妙儿在宦官宣旨时便一直掩声哭泣,宦官及锦衣卫走后更是放声痛哭,惹得周府上下泣声不断,有几个胆小、少不更事的小侍女甚至已经瘫坐在周府冰冷的大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更有可能的是两个时辰,不,时间在此时已经是计时的工具,更像是缓复人们心中伤痛的药方,慢慢擦拭着周家人的新伤。田知武慢慢抬起头,看向手中的圣旨,轻轻抚摸,默声不语,只是眼角泛青,眼眶湿润。将圣旨轻轻地捧在胸口田知武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声,鲜血从唇间慢慢滴落,落在青色的石板上,田知武抱在怀中的圣旨就像是在抱着自己的丈夫一般,喃声细语,在场的所有仍旧跪着的周家下人和苏妙儿虽然听不到二夫人的哽咽,可是,谁又不理解二夫人此时心中的痛处?更有谁不敬佩二夫人的强作镇定?这么大的事情,别说哭泣,就算是有人轻生也只能说是天经地的事了,又有谁能如二夫人这般明明心中痛不可言,又强行用身体的伤痛去减轻精神上的缺失?
过了片刻,站起身,田知武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众人眼眉一皱,略带怒气的大声说道:“都别哭了!老爷走了,可是少爷还在!周家还在!我田知武还在!只要我田知武在一天,周家,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云州周家!”
闻言,周家众人虽仍在哭泣,但声音却是小了许多,苏妙儿甚至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声来,右手撑着地,低头流泪。
“管家,安排一下老爷和五妹的丧殡事宜。”田知武看向管家说道,“另外,抓紧去崇州把三夫人和婉儿接回来”
管家答应一声就去办事了,作为服侍周家两代人的管家心中明白。现在的要事不是伤心,伤心过后,周家所有人还有要活下去,现在的要事是处理后事,安抚众人,如果不赶紧做,万一周家人心散了,那云州可就要少一个世族大家了。
“青儿,去把少爷接过来,周家的主心骨不能没有作为。”
小青答应一声快步走向后院,作为从小服侍田知武的小青,潜移默化中便接受了田知武遇事不惊、处事得力的性格。
“周家男眷自即日起,通知我周家在各州亲友速在三日内赶赴云州,老爷的丧礼会在三日内完成”
“周家女眷自即日起,赶赴云州织造局,三日内必须赶出一千套白孝......”
正在发号施令的田知武却被小青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不好了,二夫人,少爷他......少爷他昏过去了!”
周恪礼昏迷了三天三夜,若不是周家请了隐世的老御医,不惜耗废巨资在云州收集顶级药材,周恪礼可能都醒不过来,周恪礼醒不过来的周家可就真的只是周家,而不是云州周家了。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天的时间足够周家做许多事,比如置办丧礼,由于周世忠与柳如烟不见尸首,只好将之前的便衣放入棺中,做了两座衣冠冢:又比如迎宾送友,作为老牌望族,周家亲友遍及大夏各州,丧礼当天车如潮水马如龙,摩肩擦踵,别说马车,连人通过周府的那条富贵街都难:又比如权力交易,周家当代家主的离世必然牵扯进周家庞大的关系网中,几人欢喜几人忧,原来的权力合作关系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周家家主,于是田知武便只能代替周恪礼去建立新的关系脉络或者说是被迫解除旧的关系网。总之,三天的时间发生了比过去周家四十年发生的权力交易总和还要多。
苏醒过来的周恪礼眼神怔怔的望着房顶,一言不发,一食不吃,无论憨憨的周勇厚怎样安慰、怎样劝导都无济于事。
一身缟素的田知武带着周婉儿过来看望周恪礼,三天的时间已经把这位女强人打磨的精疲力尽:脸色雪白,毫无人色,眼睛血丝密布,黑眼圈极其明显,就连眼角都长了两条明显的皱纹,不复原先的光彩。一旁的周婉儿约莫只有十一二岁,身形纤瘦,容貌一般,鼻子上有一颗明显的雀斑,穿者一身孝衣,头发散乱,显然还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刚刚懂事的她没有想到只是跟着三妈妈董明珠去崇州董家玩了一个月竟然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哭得已经睁不开眼,只是任由田知武领着。
隐约看到自己的哥哥躺在床上像魔怔了一样,周婉儿大喊了一声哥哥扑向周恪礼的床头,又开始哭了起来,声音沙哑,应该是哭了好几天哭坏了嗓子,哥哥,哥哥的沙哑的喊个不停,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周恪礼不放,似乎是害怕失去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亲人。“哥......哥,爸爸......没了......”小小的周婉儿泣不成声,沙哑的嗓音听了让人心疼。
看到妹妹哭着抱住自己,周恪礼心中一酸,不动表情的用力一抱妹妹,亲了一下周婉儿的头在她耳边说道:“有哥在!”
不料周婉儿哭得更加伤心。
看到田知武站在一旁,周勇厚猛地跪下拽住田知武的衣服哭喊道:“二夫人,二夫人,求求您救救少爷,少爷醒过来一天没吃东西,小的怎么说少爷都不听,求求您让少爷吃点东西吧,求求您了......”
摸了摸周勇厚的头,田知武走上前去,一把抱过哭着挣扎着想要一直抱着周恪礼的周婉儿,看着面容消瘦的周恪礼,伸出右手,摸了摸周恪礼的脸颊,又收回来,望着周恪礼说道:“周恪礼,你现在是云州周家这一代的正式家主,如果你他娘的想去死,我不会拦着你去见你父亲,但如果你想为你父亲报仇,不让我云州周家倒下去,那就给我站起来!拿出我云州周家应有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