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坛前停下身形,周恪礼将贡香举起高高过顶,弯下腰,郑重的行了三个大礼,行礼过后把贡香放在胸前,任由檀香调皮的扑打在自己的胸前,像极了一片片连续的灰云忽的就不见了。
周恪礼目光上移,看向上面的黑底红字的牌位。偌大的祠堂只有两排牌位,最上面是周恪礼的祖父周文远和祖母周文远的妻子刘氏的牌位,而周文远的牌位是其妻子刘氏牌位的一倍大小,上面写着“云州周祖文远之位”八个楷体红字,他妻子刘氏的牌位则紧紧地挨着他,像一位贤淑的妻子轻轻的依偎在丈夫的肩膀上,有些满足,又有些甜蜜。
下面一排则是有三个牌位,正中间的牌位与周文远的牌位大小一致,正是周恪礼的父亲周世忠的牌位,上面写着“先父云州周氏世忠之位”,周文远和周世忠两个较大的牌位就像统帅一般稳稳地牢固在祭位上。周世忠牌位两旁的两个牌位则是跟上一层的制式一样,只有中间周世忠牌位的一半大小,左边是周恪礼的生母林木秀的牌位,右边就是周家五夫人柳如烟的牌位,两个较小的牌位紧紧地拱卫着中间的较大的牌位,似仰慕,又似贪恋。
由于周文远在周家历史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没有周文远,周家还可能只是一个贫寒的士族,永远没有可能一跃成为大夏帝国声名显著的州郡世家,只能在穷乡僻壤中惶惶度日,几百年都参与不到庙堂中来,因此更为久远的周家先祖大概只能存在于族谱之中,一般的时候只能与尘土作伴,见不得光,只有在过年这种比较盛大的节日时才会被从库房中搬出来,放在祭坛之前,得到周家后人的祭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周家的先祖们才有可能见见这些周家的后人们,聊以解乏。
抬起手,将手中的贡香慢慢插进祭坛中厚厚的香灰堆里,看着前面的牌位,周恪礼后退一步,理了一下衣衫,当然,这个动作也是可以忽略的,早上新换的衣衫本就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没有一丝皱褶,可周恪礼还是这么做了。灰色的衣衫显得周恪礼有点庄重,也有点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感,前几天还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今天突然就变得这么肃穆,这让苏妙儿有些吃惊,眼睛略微睁大,小嘴微张,就这么一直看着他,而站在她前面的二夫人则是表情不变,面容僵硬,只是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也仅仅只是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周恪礼掀起衣衫前摆,对着上面的牌位,低下头,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很大,祠堂外面的绿毛竹竹林被风吹动然后发出的沙沙的声音都掩盖不去,声声清脆。
抬起头,因为用力过重,周恪礼头顶出现了一小块淤青,就像是被是谁狠狠地亲了一口却因为劲道有点大所留下的唇印淤青一般。
站起身,周恪礼转向一侧,面对着田知武,双膝一弯,就这么跪了下去,头顶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又响了一下,叩响在祠堂里仅有的两个女人的心里,有点酸。
从周恪礼转身、跪下、起身、对视的过程中田知武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就这么看着周恪礼慢慢的做完了这些动作,就连她那白色长袍的袖摆都没有产生丝毫抖动,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只是,当周恪礼转过头后,田知武右手拇指扣向手心,悄悄地用了一下力,仿佛是在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现实,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年轻人了,最起码他现在穿的是他从小到大最不喜的深沉灰,侧过头,眼睛微湿,嘴角却向上勾了一下,像一弯好看的月牙。
给田知武行了一个大礼之后,周恪礼只是与田知武对视了两秒钟,便转过头,向后走了一步,就这么一步,走到了苏妙儿的对面。
本来以为周恪礼要像刚才那样跪下去,苏妙儿赶紧伸出双手,想要扶一下周恪礼的手臂,不让他给自己这个最小的妈妈行如此大礼。只不过周恪礼双臂一张,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了苏妙儿的身体,周恪礼虽然年纪比苏妙儿小得多,但是毕竟还是男子,而且苏妙儿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本来身高体型就小,两人拥抱在一起,周恪礼的个头甚至比苏妙儿还要高出那么一些,就好像许久未见的兄妹别后重逢一般。苏妙儿本来要阻拦周恪礼下跪的伸出的双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不过也只是就愣了那么一瞬间,反应过来的苏妙儿双臂回弯,轻轻拍了一下周恪礼的肩膀。
松开苏妙儿,周恪礼看向苏妙儿,互相对视了一下,也是两秒钟,不多不少,仿佛掐好时间一样,两秒一过,周恪礼扭头朝着屋外走去,只不过腰板比刚才跪拜的时候更挺直了一些,迎着云州干冷的秋风一步一步的走出祠堂,直至身影被房屋挡住,在祠堂中再也看不到。
一直注视着周恪礼的苏妙儿看着祠堂外稳步前行的身影,泪影婆娑,“小猴子今天怎么了,一天不见怎么就变得这么孝顺,刚才他抱着我的时候还差点没忍住,现在看着他走出去,像极了他父亲的背影,也是那么笔直,也爱穿灰色长衫,如果老爷还在的话,看到小猴子这个样子肯定会多写几张字吧。”转过头,苏妙儿用袖口抹了抹眼角,抽了一口气,略带哽咽的说道:“二姐,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晚上我还喊不醒他,怎的今天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我都有点不适应。”
田知武看着即将消失的背影,也没有接苏妙儿的话茬儿,只是当这道背影被即将下山的落日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田知武看着祠堂外面影影动动的削瘦年轻人,张开嘴怔怔的说了一句话。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