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床边的盐水瓶正慢慢向他的体内输液。他记得第一次鼻子流血还是在高中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所以董亮回忆起高中那次流鼻血的时候,画面还如新买来的镜子般清晰。董亮对着这面记忆的镜子,穿过数年的阻隔,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仰着鼻子和胡柳急得脸蛋通红的样子。
胡柳学着董亮的母亲动作,又是给他掐中指,又是给他手腕和后颈拍凉水。当然,胡柳并不知道董亮在她身上看到了他母亲的身影。
也许正像许多书上写的那样,很多男人有内在的恋母情节,他们很容易就把这种情节运用到自己喜欢的异性身上。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或多或少是在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董亮不是在第一次流鼻血的时候喜欢上胡柳的,他们的感情开始得更早。但是正是那次流鼻血,第一次使他决心要把这个女孩变成自己的女友。他的感情不是厚积薄发,而是厚积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强大的爱情攻势下,胡柳很快就缴械投降了,情愿作他爱情的俘虏。
可是,可是……
他无法想象,那么漂亮一个女孩,竟然像一团海绵,吸足了绿莹莹的湖水,皮肤鼓胀起来如撑大到了极限即将爆炸的气球。门卫用断了的树枝去拨弄她的尸体时,他很担心树枝的毛刺戳穿了鼓胀的皮肤,然后尸体像脆弱的气球一样爆炸。门卫手里的树枝一下一下,将漂浮的尸体拨向岸边。谁也不愿意跳下水去托起尸体。那倒不是嫌死人的臭味,湖里的水比尸体更阴森。
很久以前,那里就有了水鬼的传说。细长的水草像极了敏感的触足,发泄着对岸上人的渴望。
她还在,她没有死。虽然董亮的脑海里一直浮现那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尸体,可是心里一直抵触关于死亡的消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且跟他有着密切的联系,说死就死了,董亮不相信既成的事实。
我非常理解他的这种心理。我曾听一个高中同学说过他的亲身经历,这个同学的照片此时还在我刚刚看过的相册里。有一次,我的同学手牵着比他小十多岁的表弟在国道上行走,一辆小轿车疾驰而过,我的同学侧过头来,牵着表弟的手空空如也,表弟不知去向。
我的高中同学就是这样失去他的表弟的,死神太匆忙,以致于不给他任何心理接受的时间。他顺着血滴走了半里路,才看见表弟如青蛙一样趴在水泥路上,两眼圆睁,保持一种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的高中同学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表弟瞬间再也没有了。单身走路的时候,他还时常感觉手里牵着一双柔嫩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