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立着一个魁梧的男子,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平凡无奇的五官,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仿佛点缀在星夜中的两颗黑宝石。他头戴尖顶笠帽,帽顶后飘缀一双孔雀翎,内着曳撒,外罩无袖对襟罩甲,一副侍卫打扮。
梦葵望着吃惊的璃楉,微微一笑,“这是我家兄弟锦泓,他是西苑门的守卫。”
璃楉俯身道了个万福,锦泓点头回礼,又转向梦葵,“我该去换班了,今晚我值夜。”说完,飘了梦葵一眼,目光深邃而含蓄。
晚膳时,膳堂内闹哄哄的。八月正是蟹黄成熟时,一盘盘大青蟹被端上了桌,还有清甜的桂花酒。众人围在桌旁,嬉笑共食,更有甚者,互相比试谁吃的更巧。一人小心翼翼的剔去蟹骨,不到半会功夫,一只无壳蟹完整的呈现在盘中,如展翅的蝴蝶一般。众人纷纷叫好,起身敬上酒来。欢闹之下,心中的寂寞似乎也随之淡却了。
食到中途,一太监走了进来。其身着窄袖袍,粉底皂靴,生得人高马大,贼眉鼠眼,面颜色白如雪,与颈项肌肤形成鲜明色差,像是抹过脂粉。
这时,一小厮站了起来,端起酒,走过去,“甘管事,坐下来喝上一杯。”
“兄弟客气了!”甘管事拱手笑道,“咱家来是给大家添个乐。上午,兄弟几个陪着万岁到上林苑狩猎,万岁赏了不少猎物。这会子咱家扛了两匹雄鹿,扔给膳房,厨子正做着,一会儿就端上来给大家下酒。”
众人纷纷道谢。正在此际,几名膳房小厮端着苏叶汤走了进来。蟹乃寒物,食蟹之后通常要饮碗苏叶汤,免伤肠胃。
一小厮走过时,恰巧甘管事转身,胳膊肘一甩,撞到了汤碗。滚烫的汤溅洒在他的袖子上,他“哎哟”大叫,连忙挽起了袖子,臂上一块刺青显露了出来,形似九尾狐。
善堂内随即有人惊呼了一声,甘管事扭过头,目光正对上坐在不远处的梦葵。梦葵面色惨白,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块刺青,异样的神采在黑眸中徘徊。
小厮连连赔礼道歉,甘管事并未理会,他拉下袖子,端起汤,走到梦葵那桌,将汤放到桌上。他裂开嘴,鼠眼眯成条缝,装出和气之色,眸中却无笑意,“慢慢吃,鹿肉还未上呢。”
梦葵慌忙转过头,十指紧攥着绢帕,瑟瑟颤抖着。甘管事的目光移到旁边的璃楉身上,凝注了片许,转过身去,哈哈笑道:“大伙好吃好喝着,咱家先走了。”
璃楉注意到了梦葵的异常,她握住梦葵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冷如铁,“梦葵,你不舒服么?”
梦葵摇了摇头,拿起手帕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璃楉连忙为她盛了一碗汤,“蟹是寒物,会伤胃,快喝口汤。”
“不用,我吃饱了,先走了。”
梦葵站起身,疾步出了膳堂。
暮色在窗外堆积,无声无息的潜入窗棂,悄然弥漫在每个角落。梦葵坐在窗边,目光呆滞的凝望着苍茫的天际,一任暮色将她重重包裹。
璃楉走进来,将手中的荷叶包放在桌上,步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我担心你未吃饱,带了些糕点给你。”
梦葵摇了摇头,“我不饿。”
璃楉倒了杯水,又回到梦葵身边,“梦葵,那个甘管事是谁?”
梦葵猛然抖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他......他是兽房的管事。”
璃楉挑眉,轻轻的“哦”了一声,忽而珠眸一转,俯下身,低声道:“赌庄是他开的么?”
梦葵点了点头,愤怒之色跃然于面庞,“他不是好人!”
璃楉喝了口水,低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当然不是好人!”她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一个小小兽房的管事加上几名小厮,竟然敢在皇城暗地开赌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们的背后会否有更大的操纵者呢?
半夜里,璃楉从睡梦中醒来,灯还燃着,梦葵在桌旁绣着些什么。璃楉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嘟囔道:“梦葵,这么晚还不睡,绣些什么呢?”
梦葵抬起头,望了璃楉一眼,“睡不着,随便绣点,吵到你了么?”
璃楉摇首,目光飘向窗外。一轮皎洁的月华悬于苍穹,月光如水,宁静的流淌进来,盈满四壁。她数了数日子,喃喃道:“后日又到中秋节了,一年一年,日子过得好快啊。”
梦葵凝视着地上的月光,声音轻飘飘的,似来自深谷的回响,飘渺、幽冷、而遥远,“宫里的日子太过清静了,就像一瓢清水,永远也尝不出滋味。不过等到尝遍了酸甜苦辣之后,才发现清谈的味道原来这般美好,只是这种味道永远都不会再有了。”她凄然一笑,“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回头,就能重新来过。可既然苦海无边,又何来岸?”
璃楉细细咀嚼着她的话,淡淡的忧伤不禁攀上眉梢。苦海无边,何处是岸?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重又闭上了眼睛。
中秋节也是寻欢之日,太监宫娥们三五成群的出去饮酒赏月,院子里宁谧而清冷。
璃楉独自在院中静待了半晌,正要回房,却见朱见沛走了过来。
“今晚的月色很好,一起出去赏月?”
璃楉的双颊微微泛红,轻轻点了下头。
苍穹澄碧,皓月当空,几粒寒星,挂在遥远的天际,疏疏落落的闪耀着。偶有几缕淡淡的云絮,不著边际的掠过,益发显出夜空的辽阔与清碧。
翠雾轻笼着太液池,银色的月华均匀地铺洒在水面,泛动着粼粼微波。清风轻柔拂面,带着桂花的甜香,璃楉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清爽而惬意。她轻轻的发出一声感叹,“平静的日子真难得啊,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就好了。”
朱见沛扭过头,静静的凝视着她,那清丽的小脸在月色下显得洁净、明朗,还带着几分稚气。他微微笑道:“我感觉,此刻在身旁的才是真实的璃楉!”
璃楉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忽闪着,“这几日,我都将你当做阿九,因为我只敢与阿九并肩坐着,谈笑风生。”
“那你一直当我是阿九好了。”
他的声音轻柔如风,低吟而过的夜风,带着醉醺醺的缠绵。璃楉有些震动,抬起眼,眸光闪烁着,宛如天际的两粒寒星,明亮而迷离。“可以么?”她羞涩而不敢置信的问。
朱见沛点了点头,月光闪耀在他的面庞,也闪耀在他的眼中。
璃楉笑了,笑的腼腆而幸福。那笑容让朱见沛多了几分迷醉,他情不自禁的揽她入怀,炽热的双唇缓缓贴了过去。
柔唇相碰的一霎那,璃楉如触电般的跳了起来,一双羞怯而受惊的眸子不知所措的飘忽着,“奴婢......奴婢不能!”
朱见沛站起身,“此刻只有璃楉和阿九,没有亲王和奴婢。”
璃楉知道他误会了,她不是在意身份,而是在意菡霜。或许是因近几日与她走的太近,他才会情不自禁的逾越界限,他心仪之人应该是菡霜才对。她也明白菡霜的心思,她不能横刀夺爱。
她垂眸低首,小声道:“菡霜姐姐知道了,会伤心的。”说完,转身欲走,却被朱见沛一把拽住,“与菡霜何干?”
泪水不自觉的涌入眶中,她抽噎着,“殿下心仪菡霜姐姐,菡霜姐姐也心仪殿下,是奴婢逾越了。”
“原来你......”朱见沛适才恍然大悟,露出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本王何时心仪过菡霜?”
璃楉小声嗫嚅着,“殿下夸菡霜姐姐单纯,还经常去丹馨苑看她,不就是心仪么?”
朱见沛喟然一叹,“菡霜是很单纯,但并不代表本王就喜欢,而且本王去丹馨苑只因那里安静,与菡霜无关。”
璃楉听罢,心里有种淡淡的喜悦,但很快就被掩埋,“可是菡霜姐姐心仪殿下是真,只要菡霜姐姐喜欢的,璃楉一定不去争,一定让与她。”
朱见沛咄咄的逼视着,“自己喜欢的,也要让?”
小脸儿郑重其事的回视着他,很坚决的点了点头。朱见沛暴怒,觉着该给这个傻瓜一点教训才是。铁臂轻轻一收,便将弱小的身姿再次揽入怀中,禁锢她抗争的小手,双唇如鹰般在小嘴上掠夺,直到她屈服,直到她松软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