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司酝本不姓吴,而姓冯,名菊儿。冯家世代以酿酒为生,最为著名的就是“千香百味”,即“杏影迴梦”。此酒是冯菊儿曾祖父所创,千里飘香,而最神奇之处在于无人能准确道出它的味道。它的口味似乎随心而变,千滋百味,变幻无穷,人人尝之而不同。
冯家四代单传,到了冯家夫妇这里,更只得一女。冯菊儿六岁那年,冯家收养了一名叫吴阿木的男孩.阿木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比冯菊儿长两岁。因为勤劳善良,他颇得冯家夫妇喜爱,而他和冯菊儿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冯菊儿及笄之年,冯家夫妇决定招阿木为婿,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当地有个姓纪的土官一直想得到冯家琼仙酿的配方,他便是纪淑妃的父亲。而他的儿子纪富贵偶然一次见到冯菊儿,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纪富贵生性风流,家中已有六房妻妾。土官遣媒婆到冯家说亲,他心里必定打着一举两得的如意算盘,既遂了儿子心意,又能得到“千香百味”的配方。冯家夫妇岂能让独生女儿给人家做妾,当然一口回绝。
土官权大势大,冯家夫妇担心他不肯善罢甘休,决定提前让冯菊儿和阿木成婚。可就在新婚当日,纪富贵领了一帮爪牙来抢亲。当地本就有抢亲习俗,不算犯法,纪家爪牙便无所顾忌。冯家夫妇招来家徒和帮工阻挡,双方打斗起来。冯夫人让阿木和冯菊儿到山下躲避,待事情平息再回来。于是阿木带着冯菊儿趁乱从后门逃出。谁知狡猾的纪富贵已派人守在出山的路口,阿木和冯菊儿走投无路,双双跳崖殉情。
可是冯菊儿没有死,因为在最后时刻,阿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奄奄一息的冯菊儿被山下猎户救起,伤愈之后,她偷偷潜回山寨,冯家却只剩一片废墟。冯菊儿四处打听才知就在那日当晚,冯家突然着了大火,全家三十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吴司酝讲述到此,抑制不住的失声痛苦。璃楉心中燃烧的怒火早已被深浓的悲悯浇熄,她掏出丝帕递给吴司酝,蓦然发现自己的眼眶其实也已湿润。
待吴司酝的情绪稍作平息之后,汪直道:“你在进宫的路上遇到淑妃,得知她是纪家人后,内心的仇恨再次燃起,所以一直等待时机为家人报仇。这次你终于逮到机会,便伺机在酒中下毒,害死了淑妃。”
吴司酝啜泣半晌,用沙哑的声音争辩,“我没有在酒中下毒,也没有想过加害淑妃!朝廷已伸张了正义,纪家父子也得到应有的报应,而且......”泪水再度涌上她的眼眶,凝噎片许,她轻声道:“我知道阿木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我早已决定抛开仇恨,重新生活,又怎会再寻仇,何况淑妃也成了和我一样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尽管她言语时声调抑制不住的起伏,可她的目光没有闪烁,眼神没有游离。
在内心的某处,同情之意掩盖了理智,璃楉提醒着,“司酝,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有无他人去过酒窖或者拿过你的钥匙。”
吴司酝思索半晌,“钥匙一直随身携带,而酒窖我并不常去,酒在开春时都已酿好,之后万岁或娘娘们若要饮,我才会进去调制,而后封存三日便可出窖。”
汪直神情严肃的端坐一旁不置半辞,似乎已肯定吴司酝就是凶手,璃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这么说来,司酝有三日都未去过酒窖?”
吴司酝云鬓轻点,“我是初六的早晨去酒窖调酒,初九下午再进去取出。调酒之后必须密封存放,所以没有必要再去。”她的眼睛忽而呆滞了片刻,随后放射出异样的光芒,“有人在我调酒之后开过封!”她的拳头不经意的攥了起来,“难怪那日的酒酵味特别重!”
在璃楉询问缘由之后,她解释道:“调酒后之所以必须再封存,是为使香津完全融合于酒中。倘若中途开封,空气进入,未融于酒的香津便会发酵,酒中的酵味也就加重了。”
璃楉本还想继续询问,却被汪直阻止了。从狱所出来,汪直神色诡异的瞟了璃楉一眼,“案情已然明了,姑娘可以回去禀告贵妃娘娘了。”
璃楉否定了他,“一切都只是猜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因为曾有私仇,就认定是吴司酝所为啊。”
汪直冷笑一声,“与其浪费功夫找证据,不如让她自己乖乖招供!”
汪直的话语带着股深寒之气,璃楉不禁激灵灵一个寒颤,“大人指的是严刑逼供么?”
对方以沉默的方式回答了她,璃楉哭笑不得,“那样只会屈打成招!”
“姑娘勿要感情用事,吴司酝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机,除非姑娘能有更令人信服的说辞。”汪直说罢,不再理会璃楉,径直往前走。
璃楉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搜肠刮肚,却寻不到任何可说服的言辞。行入一条甬巷,两旁临立着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苍碧的藤蔓探出墙头,伸着卷翘的翠须弯曲而下,放眼望去,仿佛一条条绿蛇盘踞在墙面,虎视眈眈的窥视着来往行人。
脑海上空倏尔擦过一道电火石花,璃楉故意抬高声音,“瑶人会在蛇汤上下功夫么?会处心积虑的策划一场仅有半成几率的阴谋么?”
汪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淡淡一飘,“淑妃不是照样食了蛇汤,半成几率不也照样成功了么?”
璃楉顿时语塞,又改用激将法。她走过去,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大人怕是还有皇命在身吧,倘若酿成冤狱,如何向万岁交代?”
汪直怔了怔,深幽的眸子从璃楉脸上飘过,嘴角噙出一抹诡谲的微笑,“既然姑娘坚持认为咱家的推断是错误的,不如这样吧,咱家就将此事暂缓上奏。咱家给姑娘三日之限,希望姑娘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反驳咱家。”他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璃楉怏怏不乐的往回走。她一介小小宫女,如何查找证据?汪直摆明是在戏弄她!这家伙似乎想草草结案呢!
清风从万岁山上吹拂而来,携带着浓郁的泥草味道,璃楉发现自己已行到里草场附近。远远地,一匹黑色骏马奔驰而来,皇城中骑马者都是有身份之人,璃楉自觉地退让到路旁。
马上英姿飒爽的身影跃然映入眼帘,目光交错而过,她慌忙移开视线,疾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