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朦胧的勾勒出了四合院轮廓,这座从前并不太冷的冷宫,有过温馨,有过欢笑,而如今只剩一片死寂和黑暗。
院门依然摇摇欲坠,在风中咯吱作响。璃楉走进院中,将宫灯搁在一旁,跪到地上点燃了香烛和纸钱。
“淑妃娘娘,张公公,你们放心,璃楉会尽力帮助殿下,璃楉会勇敢起来,不再害怕了。”
燃烧的火焰烫痛了她的脸,轻风过处,院中的腊梅树一阵颤抖,树叶飒飒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周围走动;地上的黑灰被风卷起,漫天飞散,犹如逝者无声的控诉。
“淑妃娘娘,是你回来了么?你告诉璃楉,是谁害了你,璃楉替你报仇,一定替你报仇!”
有时候,放声的哭也是一种奢侈,唯有在无人之时,璃楉才能拥有这个权利。压抑了许久的悲痛,沉积了许久的泪水,像拉开闸的水坝,潮涌而不可止。璃楉失声痛哭,哭声在半空幽旋、回荡。屋檐下的孤燕惊起,凄鸣着飞向天空,消失在黑暗中。
强烈的悲哀扯动了未愈的伤,璃楉蹙紧眉,捂住了胸口,仍抑制不住的啜泣着。
忽然,院门被推开了,地上印出一抹颀长的黑影,月光将来者的面孔清晰的勾勒出来。
“徽王!”璃楉瞪大杏目,震惊和恐惧加剧了伤痛,一口气堵塞在了胸口。她喘着气,几欲窒息。
朱见沛一个箭步上前,揽住了她,“怎么了,胸口难受么?”
“奴婢没事。”璃楉摇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璃楉!”朱见沛焦急的唤了一声,猛然想起在丛林中时,璃楉也曾如此痛苦。他赶紧打横抱起她,奔出了院门。
一迳回到撷芳斋,朱见沛让下人请来了医女。
他等候在隔帘外,浓眉紧皱,来回踱步。忽闻得里面一声低呼,他未及多想,便冲了进去。
床上的娇人依然昏迷不醒,衣衫敞开着,雪白的胸脯上印着一大片紫青。
朱见沛脸色微微泛红,他慌忙转过身,窘迫和怜惜同时涌上心头,“她情况如何,是不是很严重?”出口的声音有些低哑。
医女微微蹙了下眉,“这小宫女之前定是受过重创,胸骨开裂,至今尚未完全愈合。微臣先为她敷金创膏,再服些活血化瘀的药。”
朱见沛颔首,喉头泛起一抹苦涩,缓缓步出了房。
一阵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释解了空气中的热度。夜风携着几分清凉吹入窗棂,唤醒了昏睡中的璃楉。她睁开眼,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满天星光环绕中,伸出手,触摸到一片光滑和柔软,像是一泓碧池秋水。
重回故乡了么?璃楉弯起嘴角,喜悦慢慢流溢出来。
“你醒了!”暗哑的声音传入耳际。璃楉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避而不及之人。她阖上眼,无力的甩了甩头,再次拉开眼幕,才发现周围只是镶嵌珠玉的天青色鲛绡帐,身下只是碧绿色丝缎裀褥。
“胸口还痛么?”床边之人满目怜惜的望着她,狭长的凤目下浮着两圈淡淡的阴影。
璃楉霎然忆起昨夜之事,惊跳起身,正欲下床,却被朱见沛抬手按住,“不要乱动,快躺下。”
璃楉摇摇头,“奴婢没事了。”脖子上前所未有的轻松刺激了她的神经,她慌忙抬手捂住了那片丑陋之处。
“脖子也痛么,让我看看!”朱见沛伸出手,璃楉往后微微倒了下,甚为窘迫。她四下张望着,小声嗫嚅,“颈上的纱巾不见了。”
这时,隔帘外传来一个声音,“姑娘的纱巾搁在枕头下。”一名宫娥端着药盏走了进来,望着璃楉道:“适才,我见姑娘脖子上生了好多痱子,就没替姑娘系上,姑娘是为了遮掩那道疤痕才系纱巾的吧,可是生痱子很难受的呢!”
“住嘴!”朱见沛已然明了,低吼一声,宫娥吓得放下药盏连忙退出了。
璃楉摇头苦笑,放下了捂颈的手。
朱见沛的目光从裸露的粉颈飘过,触到了那道寸许的伤疤,怜惜又多了一分。他走过去,将纱巾递与璃楉,微笑低语,“瑕不掩瑜。”
这词儿在璃楉听来却具有极大地讽刺之意,她心一酸,急急的跳下床去,“奴婢该走了。”
朱见沛止住她,“医女刚敷过药,今晚就留着这里,好好休息。”
璃楉嗤笑,“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娘娘们心情不好了,打几下,踹几下,本就是寻常之事,奴婢早就习惯了。”她转过头,冷冷的飘了朱见沛一眼,“殿下不是讨厌奴婢么,今晚之事,只要向昭德宫透露半句,奴婢这条贱命就没了,比一番羞辱来的爽快许多。”
“宫闱之事与本王无关,本王也从不会救自己厌恶之人。”朱见沛端起药盏递与璃楉,“药快凉了,快喝吧,我让人在里面调了些蜂蜜,不至于太苦。”
他的眼睛明净而清亮,他的语气亲切而温和,璃楉有些迷惘,有些困惑,扬起眸,呆呆的望着他。
“还不喝,难道要本王喂你么?”朱见沛笑语。
粉颊泛起淡淡红晕,璃楉忙接过了药盏。
其后,她询问朱见沛为何出现在玉熙宫。朱见沛告知近几日自己为编写琴谱,移到西苑的撷芳斋小住,晚间在太液池边闲步时,瞥见她“鬼鬼祟祟”的经过,就悄然跟随而至。
“你确实是个谜,或许我该多了解一些再作定论。”
朱见沛的目光深幽如水雾里的寒星,蕴藏着难以理解的深沉,璃楉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回视着他的眼睛。
朱见沛满含怜爱,抚了抚璃楉的头,“现在躺回去休息,过几日,药服完了,本王再让医女去看你。”
他走后,璃楉躺到床上,心里甜甜的、酸酸的、醉醉的、涩涩的,难以言表的一种滋味。屋外,骤雨初歇,月华重又拂过窗棂,朦胧的光芒洒在纱帐上,迷幻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