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攀升的金乌拨开云层,肆无忌惮的抛洒出万道金光,殿宇的金琉璃瓦反射着灼熠的光芒,耀的人眼睛发花。璃楉带着犬儿来到丹馨苑时,汗水已涔涔****衣衫。
她挑选的是只虎斑色长毛秦猃,出生已近半载。它时而扭头望望璃楉,眼神安静而平和,没有任何躁动,没有任何凶险,有的只是单纯的、渗入人心的美好。璃楉为它取名叫“纯真”。
满苑的芬芳似乎令纯真格外兴奋,它拽着璃楉向苑内狂奔,犹如一匹活力十足的幼骢。花荫深处飘来袅袅的琴声,璃楉惶惶然停住了步履。
果真冤家路窄,狭路何处不相逢!她原地踟躇半晌,瞅瞅纯真,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
绿荫连云的芳林间,繁花簇绕,芳草成茵,一袭紫袍的徽王盘坐绿地,横琴于膝。优美的旋律萦绕在舞动的指尖,高亢时如风清月朗鹤唳空,清幽时如缠绵儿女窗下喁。
一抹姣美的倩影应弦而舞,弦声激荡时,急旋于簇锦繁花中,轻盈似飘雪飞如,似蓬草飖飐。绚烂的七彩薄纱裙随风漩绽开,一如碧池中正傲然怒放的清莲。弦声低缓时,皓臂轻舒,霓裳斜曳,飘飞的彩袖拂过花稍,惹得花瓣缤纷散漫,恍似淋漓香雨倾洒芳林。
襄王调琴送意,神女舞袖传情,你侬我侬!
璃楉掩于假山叠石之后,悄悄窥觑着。一点莫名的失意像蜻蜓掠水般轻触心漩,漾起了轻微的涟漪。
忽然,趴在脚边的纯真跳起身吠叫起来,似乎受到什么惊吓。
前方的琴音噶然而止。璃楉扯动僵硬的肌肉,裂开嘴唇,让笑容盈满面庞,而后牵着纯真从假山后走了出来,“霜儿姐姐,我给你带犬儿来了。”
朱见沛的目光带着料峭冷霜从璃楉身上掠过,飘向菡霜时化作乍寒还暖的春风,“养犬作甚?”
菡霜细长的秀眉轻轻蹙起,浅浅薄忧引上眉尖,“最近苑中常有响动,不太安宁。”
璃楉唯恐菡霜提及鬼魂之类的话语,抢先揽过话茬,“前些日子常有野狸出没,霜儿姐姐担心毁坏花草,便让我找只犬儿帮忙驱赶。”说完,她加深了脸上的笑意,“这苑中瑶花烂漫,琪草苒苒,每一片都得到霜儿姐姐精心的照料。可惜苑子总是冷冷清清,除了奴婢,鲜有人迹。如今幸得殿下时常尊驾赏顾,也不枉费姐姐一番苦心。”
菡霜羞赧低首,两片胭霞映红了面颊。朱见沛未语,眼波微微闪动,神色有些淡淡的阴郁。璃楉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如若待得太久,空气就会充斥浓浓的火药味。于是将手中的链子交给菡霜,向朱见沛行礼告退。
一路上,步履莫名的沉重,璃楉的眼前不断浮现着适才“郎情妾意”的温馨画面。她感觉脸上肌肉有些生疼,想是适才假笑凝滞的太久。
为何郁郁不欢?菡霜是她唯一的知交,是情同手足的金兰姐妹,如果她真能获得幸福,应该替她高兴才对!璃楉抬起头,天空湛蓝如洗,明净的不见一丝飘浮的流云,就如同两人的友谊,纯洁美好。她深深的吮吸一口苑内馥郁的芬芳,心情豁然开朗,阴霾总会烟消云散,永远不会遮蔽晴朗的天空。
阳光透过苍柏疏朗的枝叶,在碎石小径上描摹着各式各样的影子,花的影,树的影,璃楉的影,还有一道逐渐靠拢的阴影。
璃楉停住脚步,阴影包围过来。她蓦然回首,身后之人仅咫尺之遥。轻柔的呼吸带着温热拂上脸庞,熠熠的目光比东方的晨曦还要炽烈,灼烫了双颊。璃楉低下头,掩埋面上羞怯的绯云,退到一隅,为他让路。
朱见沛迈了一步,伫立在璃楉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姿令其显得柔弱不堪,“本王一路尾随于后,你竟毫无察觉,在想甚么,如此入神?”他慢悠悠的问。
想到适才愚蠢的思绪,璃楉双颊的绯云益发深浓了。她把头埋得更低,下颌紧贴在胸前,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不已,“奴婢没想什么。”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细若蚊吟的声音。
朱见沛深邃的黑眸闪着光,凝肃的审视着对方,“有时候,本王觉得你更像姐姐,菡霜倒像妹妹。”
璃楉垂下眸子,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圈出一道弧形的阴影,“奴婢蠢顿,不解殿下之意。”
朱见沛似笑非笑,“菡霜很单纯,如一池碧水,清澈见底。而你复杂古怪,像个迷,难以捉摸。”
璃楉的舌头霎那间失去了控制,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殿下很喜欢姐姐,是么?”
朱见沛的脸色悄然转阴,两簇幽幽的火苗在黑眸中闪动,“喜欢与否,是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璃楉自觉失言,但既已出口,索性豁出去了,于是正色道:“殿下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我们是卑微低贱的奴婢,但奴婢也是人,也会伤心,也会难过。奴婢不想姐姐受伤害,只恳请殿下能够真心以待。”她稍稍抬高头,轻然一笑,“霜儿姐姐不但冰清玉洁,而且美若天仙,奴婢想殿下一定是真心的。”
朱见沛未语,神情阴郁的可怕,仿佛暴风骤雨来袭前的瞬间,两团火焰在眼中迅速燃烧起来,大有燎原之势。可璃楉并未察觉,她倾身一福,自顾自的说:“这苑子冷冷清清的,却只让姐姐一人看守,若是有个危险,也无人知晓。殿下既然心仪姐姐,不如将姐姐要到殿下的承华宫去,也省的......
两瓣炙热的双唇狂暴的覆盖下来,堵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璃楉惊恐的瞪大了杏眼,抬起手企图推开对方,皓腕却被攥住,强行钳制到身后。弱小的身子扭动着,试图摆脱禁锢,却被强而有力的铁臂牢牢圈住,再也动弹不得。执意侵略的唇舌撩动着她青涩的领地,霸道的探索着,恣横的掠夺着。
熏风习习轻送,花雨阵阵坠洒。璃楉只觉天旋地转,眼帘缓缓低垂,片片花影在眼缝间闪过,幻为七彩云烟迷漫开来。
许久,朱见沛移开唇,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他松开钳住玉腕的五指,只轻轻的环抱着怀中娇人。那卷翘的睫毛慢慢上扬,翦水大眼中仍含着三分迷醉,脉脉秋波流向他的刹那间,便被浓郁的羞愧之色淹没。
璃楉仓皇的后退几步,一双慌乱的眸子四处张望着,希望赶紧寻个地洞钻进去。
朱见沛的瞳眸被浓墨般的神采覆盖,深邃如暗夜的苍穹,神秘莫测。他迷人的唇角微微上翘,勾起抹邪恶的微笑,“你不是很喜欢揣摩人的心思么,那你猜猜本王适才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慢条斯理的语调近乎一种揶揄的意味。
璃楉错愕的扬眸,屈辱和恼怒交织成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向四肢百骸扩散,她不经意的攥紧了粉拳。
幸而,她的头脑是理智的。一言不逊就是犯上,犯上便是死罪!虽然忍字头上一把刀,若不忍,刀可就滑到脖子上,所以忍!
她松开拳,垂下眼,将显露情绪的眸子隐藏于浓密的睫毛之下,“奴婢愚蠢笨拙,不敢擅自揣测殿下之意!”
朱见沛走上前,勾起璃楉的下巴,强迫她面视自己,“不猜也罢,看你的样子,八成是猜错了。”他笑着径自离开了。
璃楉秀眉紧蹙,怏悒的扯下身旁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玉指不经意的捻扯间,一片花瓣碎落,点点丹红,嵌入琵琶袖的皱褶中,忽隐忽现,朱色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