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人多不要紧,他们之间总会制造出工作来的。——【英】历史学家帕金森
凤姐因为做要手术,需要修养,暂时不能理事,王夫人就先代管府上的事务,本想着她不过一两月的光景就能完假了,不料她的手术出了问题,现在需要更长时间卧床休息。府里的大小勤杂之事一时一刻也不能少了主事的人办理的,王夫人因年纪已长,整日管鸡毛蒜皮、迎来送往的具体小事,颇觉得劳累,本想让寡媳李纨代理,又知她心慈面善,老实本分,做事是没有大主见的,不能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就回了老太太,暂时让她和做事精明干练的探春、口碑极佳的宝钗共同协理荣国府,处理一应事务。
三人领命后,虽说是共同协理,可李纨本身不喜理事,宝钗又忙于研究女书,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实际事务实际上大都委托给探春一人打理。
探春本也是个好强的人,对自己的管理能力非常自信,以前有凤姐在,太太在,自己这个未婚的女孩是不会有出头之机的。如今凤姐的手术并发症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转,太太索性撩开了,李纨嫂子对管理不感兴趣,宝钗的心思也不在家务事上,探春便有了大展身手的想法。她早对府上一些事看不惯,以前没有说话的机会,这回手上有了权力,便打定主意要做出一番事业,对自己,对家庭都是一个交待。
这天清晨,李纨伺候着贾兰吃了饭,差丫头素云、碧月送了他到贾家私塾读书。
兰儿走后,李纨又想着如今府上的事都是探丫头一人料理,也累一些,今日无事,不如去帮个人场,便来到前府议事厅,探春、宝钗正在议事厅处理府内之事,李纨就与她们说笑了一回。
且说那贾兰到了私塾,才想起昨日老师贾代儒安排学生们背《毛诗》,今日就要检查呢,心里顿时慌了,赶到学里后,发现时间还早,便临阵磨枪地背诵起来。他虽好玩厌学,记性却是不错,这一会子也背了个一二。
贾代儒是个喜欢读死书,钻学问牛角尖的人,对不知学习不钻研学问的学生自是不喜,以前的学生中贾环、薛蟠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如今荣府的重孙子贾兰又是如此。代儒提问贾兰时,听贾兰刚背到一句“委蛇委蛇”时,就已禁不住训斥道:“早告诉你几遍了,‘蛇’字应读‘姨’字,你怎么又忘了。”
贾兰挨了代儒的训斥,心里不好受,还未到下学的钟点,就趁上厕所的空儿偷跑到街上游玩去了。贾兰这趟没有白来,正好遇到了京城著名的行为艺术家冯紫英正在“民乐”广场做行为艺术表演。这冯紫英是京城冯将军之子,虽出身行伍世宦之家,却不喜弓马权变,只爱玩“行为艺术”。贾政等因处理宝玉、黛玉被冯渊所打之事与冯将军有过交往,此后,贾、冯两家年节里多有礼上往来,冯将军也多次遣冯紫英到贾府上拜会年轻一辈们,故贾兰认得他。
这次,冯紫英表演的道具是几条蛇。他和蛇扮演各种亲昵的状态:吃饭、睡觉、做游戏、游玩……力图通过人蛇相亲相爱表达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思想。贾兰看着有趣,就住了步围观起来,想起回家里时天已过中午了。
探春、宝钗正陪着李纨等着贾兰回来,素云、碧月在私塾里不见贾兰,已上街寻去了。贾兰进了议事厅来见母亲,李纨又气又急,上前一步打了贾兰一下,训斥道:“你不好好地读书,又到哪儿乱跑去了。”贾兰道:“我没有乱跑,我在大街上看冯大叔玩姨呢。”李纨等齐惊道:“玩姨?”李纨知道冯紫英是个行为艺术家,平日里少不了疯疯颠颠,却没想到他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来。贾兰又道:“冯大叔和姨们一块睡觉、吃饭,抱住姨又摸又亲。那些姨还不住地伸出舌头来,冯大叔先玩大姨,又玩小姨,两个都玩腻了,又玩身上带花的姨。好多人都在看,还说他玩得好呢。”李纨暗道:“素日常见宝玉与这冯紫英常有来往,要以宝玉的人品推断,他还是个不错的人。然童言无忌,如今才知他竟做出当众强奸妇女的事来。人常说搞艺术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事实果然如此。”
探春、宝钗更害怕的是兰儿纯洁的心灵因为目睹了“强奸”而受到污染。以前,管浆洗的柳妈给家养的母猪配种时让女儿五儿牵着去曾让府里人笑话不已,都说柳妈老糊涂了,竟让未婚女儿目睹公猪母猪配种之事。可如今兰儿竟亲眼瞧见了活生生的大男人强奸妇女,比公猪配母猪不知要厉害多少倍,还不知对他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探春、宝钗是黄花大闺女,又不好乱说什么,宝钗只悄悄与李纨道了一句:“儿童教育贵在疏导才是。”
三个人和贾兰一起用了午饭,即有两个婆子过来回事,后又有平儿过来坐了一回,说了凤姐的身体情况。探春、宝钗与平儿说笑,李纨没有插几句嘴,她想得更多地是如何向贾兰解释他看到的男女之事。以前曾对他说是他是从垃圾堆里被捡来的,如今看来这种说法要被正名了。
此时,忽见周姨娘气冲冲地进来,撒泼道:“那些下人们想药死我就明说罢了,何必如此糟贱我!”探春等给周姨娘让了座,细听她说,才知周姨娘吃饭时发现盛菜的盘子极不干净,除了有手印,竟还有老鼠屎。探春十分生气:“这些厨房里的人是怎么做事的?把厨房里管洗刷的人给我叫来。”早有小丫头叫了洗刷处处长赖大家的过来,赖大家的见周姨娘怒气冲天,便知没有好事。探春向她说了周姨娘的情况,怒道:“你瞧瞧你们洗涮处做得什么业务?成何体统?”赖大家的还不知哪一块出了问题,就道:“洗刷处如今分开了,分为碗、盘、盆、锅四科,姑娘是说刷碗科出了问题,还是刷盘科出了问题,是说刷盆科出了问题还是刷锅科出了问题?要不我把那些科长们都叫来问问。”探春奇道:“不就是洗洗刷刷吗,怎么会设这么多官?”赖大家的见有平儿在,不敢回话,平儿笑道:“这些职位,是去年琏二奶奶才设的。没有办法,这年头要官的人实在太多了。”探春道:“早听说我们贾家机构臃肿,人员众多,想不到竟到了如此的地步,传了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李纨道:“这倒也是常理,京城大户人家哪有不如此的。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奴们,好歹也要有个名分,只好给他们分个官,要不然就闹。”平儿道:“光闹还是好的,还要你给送东西,那些送礼人真是不象话,直接把东西摞到你屋里就走,心诚得眼圈都红了,你想不收都没办法。无奈呀,琏二奶奶收了人家东西,就得给人家办事。”赖大家的也道:“送礼真是害死人啊。”
周姨娘见众人声讨起“送礼”来,又道:“三姑娘,我的正事还没办呢?”探春吩咐道:“去把刷盘科科长给我叫来?”刷盘科科长郑好时家的早已听说了,正等在门外,见探春让人叫,就自己进来了。探春怒道:“你也是个有体面子的老家人了,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瞧周姨太太用的盘子上,连老鼠屎都有,你是怎么管事的?”郑好时家的不敢吱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这也怨不得我们,前晚上,盘子还刷得挺干净的,都是老鼠多闹的。”探春道:“老鼠多?老鼠多你们就不会想想办法?何况各房里都是养了猫的。每年也少不了耗子药的开销,怎么可能不见成效?”
郑好时家的道:“还是经费不足呀?我们府上每年养猫的支出本就不多,我们大户人家的猫不比小门小户的,各种待遇都要好,每天都要洗澡、三个月一次度假,平日里吃饭要吃羊肝、猪下水。每抓一只鼠猫就有一条鱼的奖金,养猫的婆子还有两串钱的赏金。这都需要钱,可每月的拨款摊到每只猫身上只有几两银子。经费不行,工作自然就干不好。”探春怒道:“荒唐,这等畜生都如此娇贵,如何能抓得了耗子?”宝钗也道:“这些猫们又不是元春姐姐养的宠物猫,而是工猫,做不好分内之事就是不应该了。”平儿眼快,忙暗中吩咐人将养猫的婆子们带猫过来。
众人正说着,婆子们都带着各房各处的猫们来了。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养尊处优的猫们见了探春都如同耗子见了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连“喵”上一“喵”也不敢。婆子们不觉暗暗称奇,都说探丫头有仙气,真是不假,连这些畜生见了都忌惮。正想着,只见探春对那些猫们怒道:“俗话说不管是黑猫、白猫,逮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们是好猫还是坏猫?抓耗子是你们分内之事,还要什么奖金?还要休假、吃羊肝?你们以为你们是领导啊,架子还不小?现在府上的老鼠多,从现在开始,十天之内不许你们吃饭,谁饿了就自个儿抓耗子吃。谁要是敢偷别的吃食的话,仔细了我剥了它的皮。”猫儿们听了,个个吓得附附贴贴。婆子们本来就迷信,见了探春这神秘的训猫阵势,更是魂不守舍。
探春命人割了刷盘科科长郑好时家的一个月的银米,又对洗刷处处长赖大家的进行了口头警告,周姨娘这才满意地去了,吃饭时咽下的两颗老鼠屎给自己带来的气才算消去。
十天以后,府上的耗子果然少多了。婆子们都道:“还是三姑娘厉害。以前治不了的鼠害,今儿就给治住了。”
贾府厨房机构臃肿,庸员太多的问题引起了探春的极大关注。李纨对探春要改革厨房的心思有些担心,这是凤姐去年刚设立的构架,如今她休养身子之时,就对她的安排动“大手术”实为不妥。李纨和宝钗都委婉地向探春进行了暗示。
探春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即认定了目标,自不会轻言放弃。
探春因是赵姨娘所生,从小就为自己是姨娘生的这一事实所累,有时会感觉到在众人眼里,姨娘养的远不如太太养的尊贵。这份伤害深埋在她的心里,让她处处好强,逐渐养成了她办事果敢的性格。
李纨本不愿协理太多事务,见探春意志坚决,也就随她去了。她觉得与其碰钉子,得罪人,不如把自个儿家里的事处理好,把兰儿教育好,上次兰儿碰到冯紫英强奸妇女之事,自己还没找兰儿谈过呢。
后来的几天里,李纨便不问探春改革之事,只对兰儿上了心。
李纨知兰儿已见过“世面”,心想弹压、隐瞒都不如疏导,还是好好给兰儿明讲了男人和女人,明讲了男女之事为好。
这天上了饭,李纨一边哄着贾兰吃面,一边想着如何挑起话题,感觉这的确是个极其棘手的问题。贾兰面都吃完了,李纨还没想起来该如何开口。贾兰却谈起了私塾的小朋友来,李纨心不在焉的听着。贾兰谈着谈着,突然问道:“妈妈,我是从哪儿来的?”李纨见儿子主动问了,大喜,如捡了天大的便宜,便把那男女房中阴阳、精子卵子之事细细得讲了。贾兰听得直眨眼:“妈妈讲得真复杂,我的一个小朋友说他是从乡下农村来的呢!”李纨一下子臊得满脸绿光,好似脱光了身子要进澡堂洗澡,进去了才知是个万人瞩目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