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军大营内,各营将领均聚集在吴文龙中军大帐内,吴文龙亲卫营和贾士勋的锐字营守护大帐左右。
今晚就是和贾士廉约定攻取云中的日子,为免泄密,吴文龙以前并未告知众将具体发动时期。现在发动在即,已无需保密,他召众人来,分配各营军队安排,哪些营留守,哪些营为前锋,哪些营佯攻,哪些营护卫,哪些营跟进,如何与城中友军联络等等,都需要交待,他这几日都已经琢磨清楚了,一一分派,众将也各自领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众将早就在等这一刻,一个个难抑兴奋,这段时间他们也是觉得太过憋屈。九边军无疑是只精兵,凡精兵都有自己的骄傲,无论碰上什么敌人,都敢上去斗一斗。可敢死营占云中,却握住了他们的命根,放手去攻,投鼠忌器,不进攻吧,更是不行。所以人都憋了一肚子火,都琢磨着今晚进入云中,抓住敢死营那帮人,如何折磨他们,让他们后悔爹妈将他们生出来。
吴文龙却没他们那么乐观,他大半生都在军营度过,杀人无算,按说不会相信天意。但回首半生的戎马生涯,胜负成败,却越发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多少名将,一生战无不胜,只是一场失利,却兵败身陨,而胜负就在一线之间。一个向导的误导,一场雨,或者是一匹惊马,这些不经意的东西,却往往决定几万甚至数十万大军的命运。
曾有人嘲笑他只是个庸才,作战太过中规中矩,虽不会大败,却难有大胜,没有名将风范。他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是对他的赞扬。他刚上战场的时候,他那被誉为“大吴柱石”,未尝一败的父亲就告诉过他,“有些人被誉为名将,喜好弄险,好用奇兵,虽胜百场,亦不足喜,只要一次失误,就会将以前所有的运道输的一干二净,并不足以效仿。而有些人用兵平实,堂堂正正,虽无大胜,也绝难大败,孙子兵法说以己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这种人就是,他们往往也是最后的胜利者。我希望你能成为后一种人。”而后叹息道:“可惜我不可能了!”后来父亲兵败,全军覆没,他也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今晚的行动他仔细思量,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心里隐隐总有种不安,这是他百战后才发现的直觉,无法解释,却十分灵验。但现在他没有选择,虽然他尽力维持,但军心还是慢慢垮了下来,实在不能再等了,成败就在今夜。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站起来道:“诸位,胜败就在今夜,望诸位旗开得胜!”众将也站起来道:“愿为大人效死!”
他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杀声,他心内一悸,难道是在这关头,军中发生兵变?众将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吴文龙连忙叫唤自己的亲卫营统领吴双进账,大帐外的布帘被掀开,进来的却是满身是血,手拿长刀弩机的贾士勋。
吴文龙马上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一霎那,各种想法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贾家背叛,可能还勾结了敢死营,共同对付九边军。而以他对豪强和敢死营的了解,以后必定还会火并,胜利的一方将独霸云中。他对云中的豪强虽然有所防范,在九边军中尽量不纳豪强子弟入伍,以免他们控制军中。但他也是豪强世家出身,知道豪强与敢死营这等泥腿子的对立,几乎是天生的敌寇,他从来没想过贾家居然会背叛自己,和敢死营合作。
的确,在吴文龙收到贾士廉的信件时,贾士勋也收到了大哥贾士廉的密信,在他眼里,家族就是一切,他马上从命,接着被调派到中军,守护吴文龙大帐。
今晚,在吴文龙召集众将后,他就开始行动,对吴文龙忠心不二的亲卫营是首先要除掉的对象。他的锐字营几百人全是贾家族人,唯他之命是从,不作战时兵士是不着甲的,更何况是如此寒冷的大雪天,冰冷的盔甲更是能将人骨头冻住。锐字营内穿盔甲,外罩棉衣,在黑夜中也无人发觉。
贾士勋先让一些精善擒拿暗杀的好手,到亲卫营那边套近乎,侍机杀人,等到亲卫营发现不对劲,贾士勋已经排好阵型冲了过去,他在军中就以武勇著称,如今以有备算无备,先是弩箭齐射,然后是几排的长枪攒刺,亲卫营虽然精锐,但是毕竟两边人数相当,一个照面就损失大半,抵挡更加零散,不是锐字营的对手。亲卫营兵士大声呼叫,打算引来救兵,但寒风呼啸下,声音断断续续,而中军大帐周边军队离得较远,过来还需时间。
而贾士勋让一半人继续挡住亲卫营,另一半人跟他一起来到了中军大帐,包围了吴文龙和帐中众将。
吴文龙想透整件事后,心如死灰,罢了,九边军从今晚起将不在存在,而自己和帐内众将,明年的今日将是他们的忌日。而无论是城内豪强和敢死营最后谁胜,九边兵士都是他们需要的,总能有条活路。
看到贾士勋进账,而不是吴双,有的人马上明白过来,手足冰冷,心冷若死,而有的人见贾士勋浑身是血的拿着武器进来,也不见礼,张口就骂了出来,贾士勋一抬手中弩箭,一箭将他射死,锐字营的兵士也全副武装,跟了进来。
贾士勋跪地道:“末将无礼,要借大帅和诸位将军头颅一用!”说着手一挥,身后的兵士手中弩箭齐射,箭若流星,将九边军数十年打造的精华全部射死,只留吴文龙一人。
贾士勋道:“大帅对末将有恩,但家主之命,不得不从,望大帅恕罪!”说着退出帐外,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死吴文龙和他手下将领,暂时稳住九边军,等明天贾家过来接收。
吴文龙知道,这是给自己一个自行了断的机会,他望着大帐内横陈的尸体,想起在九边十余年的戎马岁月,大叫一声:“恨不能与柔然人战死沙场!”,拔剑自刎而死。
等各营兵士赶到中军大帐时,一切已经结束,他们的上官都已横尸于此,他们举起刀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贾士勋立在帐前,大声喊道:“奉上命,格杀叛贼吴文龙及以下,与尔等无关,想想你们的家人,不要为他们惹祸。尔等各自回营,明日就可回城见你们的家小。”
众人皆沉默不动,空气几乎让人窒息,此时即使有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引起一场血腥厮杀。贾士勋又大喊一遍,寒风下,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慢慢下滑,他紧握的双手已经刺破皮肤,满是鲜血。
终于,一个兵士转身离去,慢慢的,其他人有都一个个离开回营,无论对于谁,今晚都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