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眼眸掠过她衣袖里丝帕一角,转而投向窗外,最近几天风好大,院子里才开的那佛桑铃尽数掉落。
院外一地萎靡的落花,残败的好似将要凝固的血。
今夜换她守着周云儿,这几天没有闹腾,药不间断服用,比她见的时候转好了些。
厢房里燃起长明灯,碧落嘱咐她一定要看好,不能让灯熄灭。
呆了几天,薰逐渐也对周府了解点。
下人们都说,他们并不是般配的一对夫妻。三年多,也没有为夫君生一男半女,还不准他纳妾。
薰抬头瞧着墙壁上她的小像,从眉眼看她并不美,容貌平平,甚至家中的丫头都要比她清秀,站在蒋沧海身边,她实在太不起眼,尤其生了这场古怪的病,更显得苍老。
唯一出色的,她家境丰厚,爹爹和兄长在朝为官,对蒋沧海的仕途非常有帮助。
夜深,灯火有些昏暗,她揉着困倦的眼睛起身,挑亮了烛火芯。烛火跳跃,那光影随之舞动,投射在帐中熟睡的女子身上,朦胧间,她看见帐中女子的影子突然多出一条,正缓缓在床榻上蠕动!
周云儿痛苦声响起,那影子逐渐在薰面前幻化出形状,是个女子,但是从形态上能看出并不是周云儿。
烛火突然明暗不定,薰连忙用手护住,碧落为周云儿点的长明灯,一旦灭了,她大抵是活不过今晚的。
影子无声,贴着地面敏捷的朝着薰游移过来,迎面扑来泥土的腥味,还混着一点酒糟的味道,薰屈指借着一点烛火弹在扑面而来的影子上。
唰……
轻微一下,火星从影子上穿过,影子剧烈晃动几分,却没有能阻止继续前行。
薰嘴角抽了下,再想躲开时,那影子飞速的缠绕过来,在薰背后紧紧贴着。
她挣扎,余光无意瞄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她正要开口,湿滑黏腻的手几乎同时死死掩住她的口鼻。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几乎偏执疯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她根本动不了,呼吸逐渐困难,当然了,也没有谁突然救下她的美好一刻出现,眼前的昏暗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白色的光划破黑暗,薰感觉到自己能呼吸的那刻,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气,眼前并不是周云儿的房间,她环顾四周。
一间屋子,没有人在,屋中一处摆放着画具,还有一副已然完工的美人图。
美人冰肌玉骨,秋水为眸,眉似远山,神态婀娜,发髻一侧是红色的佛桑铃,画师的功力逼真到看久了,真的以为那画上的人会走下来。
薰仔细瞧着,不禁也被画中人的美貌所惊叹。
画的末端,并没有章印落款,不过不难看出应该是个风雅人士,尤其擅长捕捉到美人特有的风情。
眼前景物一转,薰还在头昏目眩时,听见女子娇柔的声音,“既然你都画好了,落款又如何?”“有没有落款不重要,画的是你就成了。”男子的声音温和,与女子并肩站着,光从后面看去,两人站在一起如此的般配。
不过男子的声音,她听的有点耳熟。
“谨之,你说曹子建当年所见的洛神会是什么样?”
“见到你的话,我想他必然不会再痴痴幻念洛神,神仙毕竟是神仙,那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在身边。”一番恭维的话,换做任何女子听见都会心动。
果然女子笑起来,亲昵的靠在他肩头,“那我与她相比又如何?”语气甜蜜却隐隐带着期待。
然而男子却没有回答,很快他提笔在美人图末端洋洋洒洒的落款。
“这样曼娘可满意?”
女子侧着脸,笑意浅浅,却是明艳的好看。
薰却听见她心声一句。“谨之,你始终不肯让我与她比较。”
两人之后又低声说了什么,她想靠过去能听的清楚些,她现在所见的不知道是谁的记忆里,薰觉得自己不会被无缘无故的拖进来。
不过当她才靠近一步,画面一转,墙壁上美人图孤零零的悬挂,落了灰尘,女子背影倚靠窗前,笼上一层夕阳余辉。
“许曼娘!”嘈杂声从外传来,女子好似受了惊吓猛的站起。
迎着余辉,薰看见有人走进来,对着女子怒不可遏的说了什么,这次不等她再有什么动作,身体被什么拖着重重栽倒。
再睁开眼,“可算是醒了!”
“蒋大人?”
面前蒋沧海长长舒口气,青黛色眼底看的出他劳累了不少时候。“你觉得好些吗?我让下人熬了点白粥,你吃些后再服药。”
“我怎么了?”薰想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架好似被狠狠敲打过一番。
蒋沧海很是歉意,“云儿又发病了,等我们赶过去,你已经昏倒,实在对不住。”他手指捏紧,根根泛着灰白。
薰刚想安慰他几句,就瞧见碧落正悠闲的进来,眼里有掩饰不去的笑意,面上还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蒋大人不用自责,我这小厮别的用处没有,就是耐的住打,放心吧,没事的。”他安慰蒋沧海接着道,“夫人已经安睡,大人也去休息吧,累了半天。”
蒋沧海一走,碧落原形毕露,手里的扇子一把敲在薰的额头。
“喂!”薰瞪着碧落。
“怎么了?有话对我说?”他干脆坐下挨着她。
“呸,谁要和你说话!你见死不救!”那夜窗口闪过的人影,她确定就是碧落,不过这该死的神棍显然是想害她,薰说着一拳对着碧落挥动过去,半途被他拦住。
金色重瞳一转,“你又气什么?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活的好好的!你也有脸说,我差点就被那东西给弄死了!”她想想都后怕,愤恨的剜了碧落一眼,劫后余生她心里放松,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
碧落很没有人性的笑起来,原本她哭的很是楚楚可怜,突然的鼻子里冒出泡泡,噗的一下又破了,她还不自知,用袖子擦眼泪鼻涕,虽然狼狈,他看了却是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
“堂堂男儿,也哭的像个小娘子。”他用扇子挑起薰的下颌,从上俯视着,眼神轻佻。
“你才像女人,你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像女人,你就是个混在女人堆里的兔儿爷!”她拍掉碧落的扇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骂人起来那么顺,耳濡目染真是个好东西,见碧落楞了下,她心中那个振奋!
至于兔儿爷是什么个意思,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多半都是听着大伙私下里说笑,她多少学了点。
尤其能学到新鲜词语,尤其能说的碧落楞神,她实在觉得眼下的生活有趣且开心。
“兔儿爷。”碧落啧啧几声,眸子一转,手中扇子潇洒的遮住眼睛以下的容颜,唇边划过浅笑,“谁教你这些的?”
“哼!”她有些得意的笑起来,撇了碧落一眼跳下床,“凭什么告诉你?长的漂亮了不起啊,会法术了不起啊!”她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对着碧落大口吃着。
“那到不是。”碧落话音一停,猛的合拢扇子,一张魅惑的脸凑在她面前,面颊靠的那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金色眼瞳熠熠生辉。
随之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吹拂过她肌肤,细微毛孔带着微微的痒。
薰冷不丁被他突如其来一吓,半块桂花糖糕噎在喉咙里,她吐不出咽不下,梗在那里,憋的她眼泪都快落下。
“水……”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满屋子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