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在垂头开药方的苏庭叶像是有第三只眼似的,一抬手便勾住他的裤带,玉衡便任命地重新坐回条凳上,继续来回晃着小脚丫。
苏庭叶在八岁时便进了回春堂帮忙抄药方,这一抄就是七年,将李掌柜的一手医术学了十成十,其实早在三年前,苏庭叶便可坐诊听脉了,但那时他年纪还太小,怕病人们不信服,这才多打了三年的下手,最近才开始坐诊。
说来也巧,李掌柜有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对医术感兴趣,任李掌柜吹胡子瞪眼骂了多少遍,那三个儿子依旧在外面干着别的营生,眼看着这座开了几十年的医馆无人继承,苏庭叶在这时出现了。
七年的时间,苏庭叶不但习得了李掌柜的一身衣钵,同时也相处出了感情,李掌柜大有在百年后,将这间医馆承给苏庭叶之意。苏青荷也琢磨着,到时候出钱将回春堂盘下给他,也算是份正经的营生,这二来,将来娶媳妇的资本就有了。
苏庭叶的五官算不上深邃英挺,是属于眉清目秀的那一款,加之温和有礼的性子,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简直是满足了少女一切的幻想。
自他坐堂后,来回春堂诊病的女眷比以往多了三成。
看着正在被他把脉听诊的一位年轻小姐,正羞红着脸,不断偷偷瞟着苏庭叶侧脸的神情,苏青荷在心中汗颜,看来她这阿弟也是个会招桃花的。
想来也奇怪,她原本会以为李家小姐会看上她阿弟,万没想到会中意了卢骞,但细想也能明白,李家小姐比苏庭叶大了一岁,且女子的心智总是要比男孩子早熟些,李家小姐是看着他从屁大的毛头小子时,就天天跑到药店抄药方,二人青梅竹马的情谊远大过了男女之情。
苏庭叶小时也经常呆在荷宝斋,没少受到那一干伙计的照拂,对于卢骞,他是视为了兄长一般的存在。那李家小姐之所以会对卢骞有意,也是因药铺的事来荷宝斋找苏庭叶时,见过卢骞几次。
卢骞想来也是见过那李家小姐的,只不过从来没留意过。
玉衡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转着转着,便转到了门口站着的苏青荷二人的身上,当下便跳下条桌,摇摇晃晃地小跑过来。
苏庭叶也用余光扫见了他二人的身影,便就没再管他。玉衡跑到面前时,苏青荷就势蹲下把自家儿子抱起,玉衡搂住娘亲的脖子,张嘴就是“啵”的一声,往她脸上印了一口湿乎乎的口水,嘴里甜甜地喊着娘亲。
看到了段离筝,却把小脸一撇,小嘴撅得高高的,显然还在生他中午把他赶出屋门的气。
段离筝心里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故作严肃,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怎么不叫爹。”
见玉衡一副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苏青荷握住他的肉爪,低声叫了一句:“玉衡。”
玉衡这才不情不愿,傲娇地一撇头,极快地喊了一声:“爹……”
然而傲娇了不过一刻钟,玉衡便挣扎着从苏青荷怀里下来,扯着段离筝的衣摆,闹着要爹爹抱了。
一家三口在马车里等着,直到日落西山,苏庭叶诊完了最后一位病人,四人同乘着一辆马车朝府宅的方向驶去。
待苏庭叶上了马车,苏青荷段离筝二人彻底失了宠,玉衡一直坐在苏庭叶的腿上不肯下来,仰着小脑袋,嘴中一刻也不闲着问着问题。苏庭叶自做了大夫这一行,性子更温吞了,尤其是对玉衡尤为耐心,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都会想法子回答。
于是马车上,只闻他二人一问一答,一个奶声奶气,一个温和耐性。
“小舅舅,为什么那么多人找你看病?”
“因为舅舅医术好。”
“小舅舅,为什么你方才要摸那位姐姐的手,娘亲说男女授受不亲……”
“……因为舅舅在给她治病。”
“摸摸手,就可以治好病吗?”
“那要看情况的。”
玉衡突然从他腿上跳下来,拽着他的手,往段离筝的方向拉:“那你快去摸摸爹爹的手,上次我看见娘亲在拿针扎爹爹的腿,娘亲说爹爹的腿病了,你快去摸一摸他,就能好了,爹爹很疼……”
孩子的趣言幼稚童真得让人发笑,苏青荷忍不住弯起唇角,同时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前两天阴雨,段离筝腿痛的毛病又犯了,她帮他针灸止痛,被玉衡看见了,她随口回了他两句,没想到却被他一直记在了心里。
段离筝唇边也不自觉地泛起笑意,一双浓黑如墨的眸子里全是清清浅浅的柔光。
苏庭叶揉揉他的脑袋,将他重新抱回在腿上:“爹爹的病,小舅舅治不了,但是爹爹的腿会越来越好的,玉衡不用担心。”
玉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小舅舅的话一向信服,那句“会越来越好的”让他安定下来,回身扒着窗沿,看着马车外形形色色的行人和景色。
夕阳的余晖中,马车像被镀了一层金边,颠颠晃晃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