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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明君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唐代群臣朝见,宰相得有座位,并赐茶。古所谓“三公坐而论道”,唐制还是如此。迨到宋代,宰相上朝,也一同站着不坐。

这一类的转变,说来甚为令人感概。

但历史的车轮,不是黑暗势力之作祟,或某某一二人之私心就能推动的。

宋太祖在后周时,原是一个殿前都检点。机缘巧合之下,竟一夜作了皇帝,黄袍加身作皇帝的,五代十国期间,到他已经是第四个了。几十年中间,军队要谁作皇帝,谁就得做,那是五代乱世最黑暗的表记。

相形之下,宰相却有做上一二十年,皇帝反而不像样。试看五代时,又哪几个皇帝获得像冯道般的客观地位,受人尊崇呢?

然而皇帝到底该是一国之元首,皇帝太不像样了,其他一切官员,都会连带不像样。

太祖要拨乱反正,尊王是第一步。

所以,不知当时是谁授意,宰相表示,为了显示自己忠诚拥戴新皇帝,所以才逊让不坐,这样才把政府尊严和皇帝尊严渐渐提起,渐渐恢复了。

就事论事,这也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恢复社会正常秩序的一种好手段。

固然这也是当时大臣不知大体,又兼之以一种心理上的自卑感,才至于如此。

若在唐代,由门第传统出头的人来处此局面,他们决不会如此干。又像西汉初年一辈朴讷无文来自田间的人,也不会如此。那是晚唐五代进士轻薄传下的一辈小家样的读书人,才如此做。

但是时过境迁,宋朝立国已经七十余年,皇家和朝堂对士大夫的重视,整个社会对士大夫的尊敬,又将这个群体的自信心与自尊心逐渐培养起来。

他们不会忘了五代乱世的黑暗,所以拼了命的压制武将,但他们也憧憬前唐的大国尊严,所以他们内心还隐藏着“气吞万里如虎”的野心。

赵祯赐座的同时,不仅表示出了对他们足够的尊重,也无意间显露出高超的政治手段,连刘娥都没有能阻挡住他如此行事,想当年,汉武帝刘彻还得在窦太后的羽翼下蛰伏十余年,十五岁的赵祯却一举赢得了天下士子的心,此子难道是一个可以媲美“汉武”的人?

尽管一出现这个想法,所以人都觉得不切实际,将它抛到九霄云外,但是一颗种子已经悄悄的种下。

所以曹家和潘家第二天就往宫里送了十二名家将,毫无例外都是百战老兵。

既然已经看到小老虎露出的牙齿,他们并不介意把小老虎的胃口养大一点。待新皇发现国朝军士可堪一用时,或许就是将门重获重用之时。

他们体内的热血还没有流尽,金戈铁马,封狼居胥,贺兰的山麓一直飘荡在他们的梦里,在他们眼中,唯有马上封侯才算人间好汉。

好巧不巧的是,周怀政在这十二人里看到了那个刀疤脸,在赵祯背后不断嘟囔,“就是那个刀疤脸打的小人,陛下要为小人做主啊…”

赵祯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做主啊,人已经被我骗来了,现在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周听到皇上这么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说,“皇上,皇上,小的没想要把他们怎么样,小的,小的……要不就这么算了吧,这些人怎么说都是为国尽过忠的……”

赵祯大笑起来,“你小子还算识相。”

周怀政也笑嘻嘻的说道,“说起来,小人小时候对于行伍还是颇为向往的,本想投身军中,只是机缘巧合下入了宫,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赵祯听了这话倒是颇感兴趣,“行伍之事可不是一时意气那么简单的,怕是你此时入了军中,到死都没有博个马上封侯的机会,白白耗尽了满腔热血。”

周怀政也苦笑起来,刚要说话,赵祯又说道,“走,随朕见识一下,属于我大宋的百战悍卒。”大笑着走出殿门。

孙岩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

当他看到锦衣少年后面那张熟悉的脸,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那天放话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什么相府的仆人,而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陪着皇上一起长大的贴身内侍,或许这种人在国公爷眼里就是个屁,但在他们这些厮杀汉眼中,怕也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这不,才过了几天,就把他弄进宫里了,怕是死了都没人能帮他收尸。

想的越多,恐惧感就越浓。

他有些懊恼,当初手怎么就那么贱呢,惹了谁不好,偏偏惹了一个阉人,这种人心理大抵都有问题,皇上受了他的蛊惑,自己是万万没有活路了的。

此刻他想念他的儿子了,本以为皇上是要见识一下真正的百战悍卒,曹璨派他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欣喜,可以一睹天颜,带上五个兄弟,意气风发的就从鲁国公府来皇宫了,中间甚至没有见过儿子一面。现在看来,这金銮殿不是进爵路,而是催命符啊。

他又有些愧疚,都是自己的那一拳一脚,连累了自己身边的兄弟,这些可都是过命的兄弟啊!他一阵胡思乱想,连皇上叫他免礼都没有听到。

直到有人在背后戳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道,“都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身边的十多个军汉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发懵,曹家的五个人一看老大跪下了,接二连三的都跪下了,机灵点的看见周怀政后就明白孙岩跪下的意思,反应慢点的还一脸茫然。

潘家的六个人看到这一幕,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随着领头的高壮不明所以的跪下,其余的五个人也先后跪下了。

带着家将入宫的潘允和曹傅二人此时也是一脸大写的不知所措,先后也都跪了下来。

赵祯看到眼前的一幕,先是一阵愕然,随后想通前后的联系,自嘲道,“怎么感觉自己像是戏文里的昏君,一个照面就把一个百战老兵吓成了这样。”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却是来到了孙岩身边。伸手扶起孙岩,说道,“尔等皆是百战为国的勇士,这是干什么!”

孙岩不敢起身,他以为赵祯还不知道前几天就是他打了周怀政,带着哭腔说道,“前些日子……”

赵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喜欢上曹家小姐的事,连忙说道,“朕听怀政说我大宋悍卒的颇为剽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啊!都跪着干什么,堂堂七尺男儿,还要朕低着头与你们说话吗!”

前面半句还略带夸奖,后面半句就颇为严厉了,众人一听,赶忙起身。

孙岩还以为皇帝这是要秋后算帐,捧得越高,摔得也就越疼。

皇帝又是表扬,又是亲手扶起他,看这态势,不把自己弄死怕是不会甘休了,此时的他只能祈祷着不要连累兄弟,不要牵扯家人。

不过随后的事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皇上先是叫他们进行了简单的表演,接着又是赏赐又是封官,最后甚至亲自敬了他们一人一碗酒,全然没有要追究他们的意思。甚至那天放话的少年还站在皇上身后朝他挤眉弄眼,他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晚上回到家,他带着妻儿,朝着皇宫方向一同跪拜。

大宋出了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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