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倚在球队的衣柜上，林凯坐在更衣室的另一侧，一只手运指如飞的在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打着。在我和他的中间，弥漫着袅袅的烟雾，那是从他另一只手夹着的香烟上散发出来的。
在我认识的吸烟者中，有人给人的感觉是很做作，有人显得很颓废，最高境界是那种颓废里夹着一种沧桑的感觉。但这位喜欢穿黑色西装的大叔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于上述几种。他即使只是坐在那里也能让人感觉到他一贯的精力充沛，干劲十足。而升腾于身畔的烟雾也仿佛是在他这种魄力感下挥发出的气势。总之，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感觉相当的不错。
“教练，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顿了一下后又好心的提醒他“你的烟快烧到手了。”其实他的烟应该还能够再吸片刻，我这样说只是不想自己继续被动吸烟。
“哦……”林凯的注意力还在电脑上，不经意的应了一声后掐灭了香烟。他掐灭烟头的方式很独特，攥在手里后狠狠的握了一下。我的眼皮在跳，却没有多说什么。之后，我特意看了一下他的手心。蜡黄蜡黄的颜色，却不是刚才的烟头烧的，是他皮肤的本色。
我凑过去看电脑。只见屏幕上方写着“栗海俱乐部“。下方排列着一个又一个抽象的图表，其中有俱乐部的财务报表、需要添加的设施、俱乐部球员名单等等。林凯悉索的滑动着鼠标，最后在球员名单里中场的分项上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当我看到自己名字的前缀上标着MC（中前卫）时却不由得心生几分不快。之后，林凯在我的名字上点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整页详尽的训练计划。
“这是密码。”林凯在屏幕上打了一组数字之后向我说。“你回去后，在俱乐部的网页里把这份训练计划接收后打印出来。然后要一天不拉的按照上面的内容去训练。力量训练一定要刻苦，你现在的身板太薄了，根本打不了职业联赛。”
我简单扫了一眼训练计划，发现其中没有短跑和盘带的项目，不由得大失所望。以顶级右边锋自诩的我一直把盘球过人视为自己重要的人生乐趣。即使一天不练盘带，也常常觉得少了点什么。
“还有，记得叫你找的那个公司把草坪铺成原来的尺寸。”还没等我出声质疑训练计划，又听到林凯这样说。
“为什么。”我猛然回过头去，林凯还在打其他人的训练表。
“很简单，我是球队的Boss，我不记得叫你这么做过。”林凯依然没有抬头。
“教练，你刚来不清楚情况。两翼齐飞战术是我们栗海大一直以来的固定打法。只有现在这个球场宽度，才能发挥我们的特长。”
“多话。”林凯不耐烦的挥挥手。数分钟之后，他抬起了埋在电脑里的头“还有事。”
“我要踢的位置是右边锋。”
“我曾经是军人。”林凯以剑锋一样的眼神直视着我。“我不喜欢抗拒命令的人。你要做的选择只有尊重我的安排或者离开我的俱乐部。”他的声音不大，但用的却是强迫式的语气。那是一直以来我最讨厌的语气。
“那我就离开寻找能让自己踢右边锋的俱乐部好了。”
“请便。”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林凯又低下头去进行电脑上的工作，不再理会我。
我在飞速的整理好自己更衣柜里的杂物后，抱着一个大箱子走出了更衣室。狭窄走廊的墙壁散发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几天以来我幻想着在这里开辟自己的足球人生，但这么快就要和这里告别了。快到，我还没来的及抱怨这里阴冷的环境和发霉的味道。
在走廊的尽头几名队友倚着墙壁夹着烟卷在聊着什么。
“这怎么回事儿？”御龙看着我手肘上的纸箱子，脸上的笑容在慢慢的僵硬。
我放下箱子，飞速的掏出别在御龙腰里的手机。皮拉啪啦的打上了一组号码。“这是新换的手机号，都在一所大学，有事找我。”我笑了笑，又转头向几名新认识的队友说“昨天没玩尽兴，下回一起包了厅联机。”
“这怎么回事儿？”御龙在语气明显加重之后，重复了刚才的问话。同时，右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衣领。
“突然吧，就想换个球队了。好好踢，也许下回见面就是对手了。”我拍了拍御龙的肩，弯下腰去拿自己的纸箱子。
“抓着他，我回来前不要让他走了。”御龙飞快的跑向走廊深处，在拐角时又转过头来大声的吩咐着。
在他的一声令下6、7只大手伸了过来，牢牢的抓住了我。队友们眨着小豆子眼睛，以悲壮的眼神，同情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个考试没考好后，意图自尽的心理脆弱的小女生。
“几个男人扭在一起好看吗，我不走还不成吗。”在我哀哀的求告下。终于博得了他们的同情，在最后一支大手离开我的上衣之后，我看到自己的衬衫已经被抓得满是褶皱。
几分钟后，林凯出来了。御龙追着他，又是作揖，又是敬烟。嘴里囔囔着在不停的说着什么。“丢脸，多此一举。”我在心里愤愤的想着，根本就懒得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啰嗦。”林凯的声音倒是清清楚楚的传到我的耳朵里。“自己做出的决定，就不要轻易后悔。”林凯在我们当中穿过时这样说。
御龙转过身来抓住我“你怎么得罪教练了，道个歉都不会吗，你没长嘴吗。”
我甩开他的手往外走“啰嗦。”我说。
御龙飞速的钻到我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走廊的出口。
“筱钺、钺哥、大哥、老大。您就去道个歉行吗。”御龙再次抓紧我的手，（左手和右手）。陪着笑说“你不是说喜欢那个扎着马尾叫洛阳的女孩吗，你不在这只球队里就见不到她了对不对。”御龙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只能救命的稻草。
“你烦不烦。”我想把手从御龙的掌握中抽出来，却挣不开。这愣头青认真起来，两个我也打不过他。
“不是说过兄弟们一起打天下的吗？咱就不…………。”砰的一响。御龙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我按着脖子摔到了地上，摔下去的势头很猛。御龙受了伤，嘴角在流血。但我想那不是摔的。因为我看到自己大拇指的指甲上沾着血污。“婆婆妈妈，真够面的。”我转身扬长而去。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
每次当我听到“求”和“道歉”这种字眼时，就无名火起难以抑制。————我的人生是清澈的，绝不允许有这种字眼存在。
下午四点，人流熙攘。在悬浮式电车的最后一排，我懒懒的瘫坐在座位里。一个大概上高中的女生，打开了我前一排座位上的窗子，喧嚣的声浪涌了进来。女生将上身探出车外，和站在车下的小女伴，又是拉手又是拥抱，~~~感觉很假，很造作。刚刚离开的郁岛海湾球场橫垣于数百米之外。从车上看去已经模糊得如同素描的远景。
司机头上的电视屏幕上在播放尤文图斯VS拉齐奥的意甲联赛，一头黄发的克拉西奇驰骋在尤文的右路，格外的生猛。我不由得在记忆中检索：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踢右边锋的呢？
我喜欢足球的时间，要比同龄的孩子要完。记得有一次地理考砸的时候，同桌的男生曾经一脸的惊讶“啊，你不看球呀，怎么连罗马都不知道。”他诧异的神情，仿佛在面对一个外星生物。班里除我之外的男生都喜欢足球，他们考地理的时候，总喜欢把慕尼黑写成拜仁慕尼黑，把米兰写成AC米兰。而我就没有这种功力，所以那时我是异类。
终于有了喜欢足球的意识。而那时，正是英伦大帅锅贝克汉姆红遍半边天的季节。班上阿猫阿狗的T－SHIRT上无不印着贝壳那招摇的莫西干发型头像。我不喜欢贝壳，理由很简单：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喜欢，因为我是~~另类。这时另一个昙花一现的右边锋吸引了我，他的名字叫华金。
优雅的盘球、犀利的过人，最惊艳的是那风驰电掣的跑动。那时的我下了如下结论：以后踢球的话，我不要做贝壳那样的右前卫，我要成为的正是这样的右边锋。
“刚当，刚当，刚当”我的回忆被噪音打断了。坐在身边的一个学生，此时正自得其乐的把冻成冰的矿泉水摇得赫拉拉的响。“你tm烦不烦”说时，我一脚已经踢飞了他的矿泉水瓶。”我一向不是这样暴躁的，今天的情绪有点失控~~。
带着眼镜的学生有点蒙。他沉默了一下，咧咧牙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一个硕大的黑影遮住了我们两人的身体。一个大约两米的大个子，弯下腰来对那个学生说“挤一挤好不好。”眼镜学生站了起来说“我该下车了”，然后就走向了电车前门的出票口。
“欺负他，你不脸红吗，他最多也不过是个高一生。”做到身边的大个子是我认识的人，他叫山昱1.96，是杉北大学的门将、也是去年联赛的最佳守门员。
“他比我强，懂得控制情绪。”我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从前排一扇开着的车窗扔给刚下车的那名“疑是高一生”，并向他挥了挥手。
“你说的对。”山昱打开手里的纸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子填满了自己的嘴。（应该说是半张嘴，他用半张嘴吃包子，剩下的半张嘴讽刺我。）
片刻之后，山昱吃光了一个纸袋的包子。马上，又开了另一个纸袋的封。看到他怀里的纸袋足有四个之多。我说“你吃这么多。”山昱抱紧了自己的包子说“不请你。”，我笑。
两站之后，山昱下车了。站在下车的阶梯上，他摆着手说“第四轮联赛，在我们杉北大学的球场见，记得把3分留下。”我再笑，笑得很失落。
我家在郁林市的深处，所以我要在终点站下车。到了倒数第二站的时候，电车里的乘客已经稀稀落落了。我静静的举起放在脚边的纸箱，轻轻的打开。看着里面的杂物。“都是一些破烂”我自言自语的抱怨着。
纸箱里除了球衣，还有三件被我称为破烂的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我画的漫画。三个大腹便便的人的身体上顶着三个猪头。在猪头上分别写着毕山、毕山老婆、毕山儿子。记得那是去年我画来讽刺毕山的，题目叫“毕山一家人”，后来毕山假装生气不理我。但忍不了一会儿又来抢我的NDS。
第二件是一把裂了口的工具刀。那次是御龙听到罗信在校门口被人劫道。当时在窗台上捡起一把不知谁丢的工具刀。头也不回的就去了。回来后他骂“mlgb的，三个人，看到我来就跑了。”然后又说“这刀什么呀，口是裂的，拼命的时候肯定不抵用。”当时我说“你还认真了，这种事十有八九打不起来。”
最后一件是一张照片。上面有四个人，我、御龙、队长拓跋俄宁、还有一个女孩是御龙系里的，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了。那是打保龄球时照的，由于当时那女孩照相时紧贴着队长，御龙事后还大声嚷嚷着要拿着照片去队长的女朋友清鸾学姐那里告发。
当时妖宁说“去呀，去呀，孙子你不去。”过了一会儿又说“怕了你了，开个价吧。”御龙笑眯眯的说开什么价呀，我什么也没有。”队长当时把他撂倒在地，掏遍了他所有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搜到。”御龙爬起身来，拍去了身上的土后，小声的在我耳边说“奇货可居，哪这么容易给他。”
“没想到他当时是藏在了我的衣柜里。”我摸了摸右手去想，脑海里浮现的是离开时御龙那嘶哑的声音和嘴边的污血。一时恍惚后，眼前又忽然出现了骆洋那摇曳的马尾。
“进了，是克拉西奇的助攻。”电视上的足球解说员声嘶力竭的喊着。此时，我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心里在默默地想道“我爱右前锋的位置，比其他的什么都爱~~~…………嗯，很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