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观嘴咧多大,无声笑着听平夫人在廊下纳罕:“怪道呢,这话我一听就在理儿,就是什么理儿我说不出来。王妃是个咬文的人,这文天天咬着,这理儿就出来了。”
“那是当然,王妃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倪夫人得意洋洋:“人家是墨水里泡着的,当然天天咬着字。”
平夫人再欠身子:“只怕这话长久不了?”倪夫人一本正经,一片对王妃赤诚的心思:“王妃说管,我就信她能管好。当然你们家不一样,你们家没儿子。”平夫人很忧愁:“是啊,没儿子这可怎么办?”
把平夫人劝走,买菜的家人也回来。倪夫人进来见倪观,推着他的身子:“我说得不错吧。”倪观斜睨着倪夫人,粗着嗓门道:“我说家里的,你丈夫又要升官,你还是大字不认怎么办!王妃女学里,你也去学几个字,别儿子信来全指着人念。王妃在军中,帮王爷写信回信,还能出主意。嘿,那桃花兵美的,个个叫什么来着,美不胜收!”
“你收了几个!要升官了要嫌弃我了,”倪夫人昂着头:“我才不怕你,我又不是平夫人,我进去见王妃说话,王妃都是见我的。你小心着,我随时会告状的。”
倪观坐起来:“是真话,左俊杰左上将,也让老婆到女学里去,如今女子进女学,叫赶趟儿。”
被说得迟疑不决的倪夫人道:“赶趟儿?好吧,我也去赶一回。”
过了一天的傍晚时分,黄昏中暮鸦飞叫着从官道上掠走,把官道上的一行人惊动。马车里有少年露出头,对天上指着:“父亲看。”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上还有稚气,身上是一件湖水蓝色绸袍子,手指着暮鸦正笑得欢畅:“有乌鸦,我打一只下来给姐姐。”
马车里又伸出头来,沈吉安对儿子嗔怪:“你姐姐才不要这个,少南坐好,一会儿见到王爷和你姐姐,可不能孩子气。”
沈少南坐进马车里,小声道:“王爷怎么了,他是我姐夫。”见父亲一笑,再道:“姐姐什么娇贵的鸟儿没有,独这乌鸦,她肯定没有。”
“乌鸦是好鸟吗?亏你念书还能中,这乌鸦黑漆漆的能送人!”沈吉安又怪儿子,沈少南对父亲嘻笑:“乌鸦反哺是好鸟儿,姐姐当了王妃,家里也沾光,送只乌鸦给姐姐,是吹捧姐姐。”
沈吉安明白过来,慈爱地看着儿子:“父亲没有你念的书多,不过这乌鸦,不能送你姐姐。你要送,只送你的好文章就行。你姐姐,可是比你念的书多。你姐姐……”
“我耳朵听成茧子了,从我小就一直听着,姐姐有先生,姐姐要念书,王爷要功课,姐姐还上战场,”沈少南对父亲扮个鬼脸儿:“我只想佑哥儿,他小的时候见过一回,还有佐哥儿,去年父亲带我京里看二姐三姐,佐哥儿多喜欢我。”
沈少南对父亲不悦:“我说姐夫姐姐回来,咱们早些来看他们。父亲倒好,一定收到姐夫的信才肯来。”
沈吉安长长的出一口气,真姐儿上战场,他心中不无担心。可是听说凯旋而回,多少人赶着沈吉安来,沈吉安不肯就来。他心里也想真姐儿,不过他身为王爷的岳父,偏偏又住在赵赦的封地上,在避嫌这一方面,沈吉安从来做得很好。
话匣子打开的沈少南还在对父亲絮叨:“姨娘说,要是换了别人家,在这整个西北都是一呼百应的,独有父亲您,我虽然打心里佩服您,可是有些小事上,可以沾光方便一些有什么不好。家里姐姐给盖的宅子,半边园子全给没饭吃的人种庄稼,那园子咱们自己也可以雇人来种。”
“一会儿见到你姐姐,让她好好教训你!你看看她办了多少事,你在这后面扯她后腿!”沈吉安把脸沉下来,沈少南嘻嘻:“姐姐信上说疼我,她才会训我。”再伸头往外面看:“怎么着,还没到?”
见天边红日下西山,官道上才出来一角城墙。飞檐在树丛中露出半面,林色迷茫若得若失在半黑暗中,城门到了。
城门口儿,有赵如候着。见马车到,过来行礼:“请沈老爷安,王爷让奴才看着说这几天必到,果然您来了,王爷王妃全盼着呢。”
沈少南看这个家人,是时常往沈家去送东西的他认识,再看赵如身后还有几个腆胸凸肚的家人,手执着黄铜梢儿锃亮的马鞭子,插手过来行礼过,簇拥着马车往城里去。
这一行人不止一辆马车,后面是三位姨娘的马车,三个人也全跟着来看大姑奶奶。还有两辆马车是亲戚们的,大姑奶奶上战场,由不得亲戚们也担心。这听说回来,都争着要来看。沈吉安只选了四位一同来,全在后面的马车里。
街上卖面茶的,吆喝羊头肉的,再加上两边街道上绸缎铺子、点心铺子、金银庄子等,让人眼花缭乱。
斜次里出来一个戴大帽子的高个子男人,堆笑到马车前:“几位爷,新来这里是不?艳春院里好歇脚,”他涎着脸上前低声:“王妃的新规定,男人不许再纳小老婆,家里的花儿厌了,还是往院子里来好。”
赵如在前面人流中分开道路,回身赶这大茶壶:“闪开闪开,不长眼看看这是往哪里去的车!”家人们一起撸袖:“滚!”
大茶壶被吓跑,屁滚尿流到小巷子里,露出一个头来警惕看着:“这是作什么,我又没说假话,王妃这规定是人人都知道,家里以后只有一个也不用烦,院子里姐儿天天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