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邠州久屯军旅,多以武将兼领刺史,法度隳废,州县廨宇,并为军营,官吏侵夺百姓室屋以居,人甚弊之。琯到任,举陈令式,令州县恭守,又缉理公馆,僚吏各归官曹,颇著政声。二年六月,诏褒美之,征拜太子宾客。上元元年四月,改礼部尚书,寻出为晋州刺史。八月,改汉州刺史。琯长子乘,自少两目盲。琯到汉州,乃厚结司马李锐以财货,乘聘锐外甥女卢氏,时议薄其无士行。宝应二年四月,拜特进、刑部尚书。在路遇疾,广德元年八月四日,卒于阆州僧舍,时年六十七。赠太尉。
孺复,琯之孽子也。少黠慧,年七八岁,即粗解缀文,亲党奇之。稍长,狂疏傲慢,任情纵欲。年二十,淮南节度陈少游辟为从事,多招阴阳巫觋,令扬言已过三十必为宰相。德宗幸奉天,包佶掌赋于扬州,少游将抑夺之。佶闻而奔出,少游方遣人劫佶令回,孺复请行,会佶已过江南,乃还。及少游卒,浙西节度韩滉又辟入幕。其长兄宗偃先贬官岭下而卒,及丧柩到扬州,孺复未尝吊。初娶郑氏,恶贱其妻,多畜婢仆,妻之保母累言之,孺复乃先具棺榇而集家人,生敛保母,远近惊异。及妻在产蓐三四日,遽令上船即路,数日,妻遇风而卒。孺复以宰相子,年少有浮名,而奸恶未甚露,累拜杭州刺史。又娶台州刺史崔昭女,崔妒悍甚,一夕杖杀孺复待儿二人,埋之雪中。观察使闻之,诏发使鞫案有实,孺复坐贬连州司马,仍令与崔氏离异。孺复久之迁辰州刺史,改容州刺史、本管经略使。乃潜与妻往来,久而上疏请合,诏从之。二岁余,又奏与崔氏离异,其为取舍恣逸,不顾礼法也如此。贞元十三年九月卒,时年四十二。
式,琯之侄,举进士。李泌观察陕州,辟为从事。泌入为相,累迁起居郎,出入泌门,为其耳目。及泌卒,再除忠州刺史,韦皋表为云南安抚使,兼御史中丞。皋卒,诏除兵部郎中。属刘辟反,式留不得行。性便佞,又惧辟,每于座中数赞辟之德美,比之刘备,同陷于贼者皆恶之。高崇文既至成都,式与王良士、崔从、卢士玖等白衣麻蹻衔土请罪,崇文宽礼之,乃表其状,寻除吏部郎中。
时河朔节度刘济、王士真、张茂昭皆以兵壮气豪,相持短长,屡以表闻,迭请加罪。上欲止其兵,李吉甫荐式为给事中,将命于河朔。式历使诸镇讽谕之,还奏惬旨,除陕虢观察使、兼御史中丞,转河南尹。时讨王丞宗于镇州,配河南府馈运车四千两,式表以凶旱,人贫力微,难以征发,宪宗可其奏,既免力役,人怀而安之。明年,移授宣歙池观察使。元和七年七月卒,赠左散骑常侍。
张镐,博州人也。风仪魁岸,廓落有大志,涉猎经史,好谈王霸大略。少时师事吴兢,兢甚重之。后游京师,端居一室,不交世务。性嗜酒,好琴,常置座右。公卿或有邀之者,镐仗策径往,求醉而已。
天宝末,杨国忠以声名自高,搜天下奇杰。闻镐名,召见荐之,自褐衣拜左拾遗。及禄山阻兵,国忠屡以军国事咨于镐,镐举赞善大夫来瑱可当方面之寄。
数月,玄宗幸蜀,镐自山谷徒步扈从。肃宗即位,玄宗遣镐赴行在所。镐至凤翔,奏识多有弘益,拜谏议大夫,寻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供奉僧在内道场晨夜念佛,动数百人,声闻禁外。镐奏曰:“臣闻天子修福,要在安养含生,靖一风化,未闻区区僧教,以致太平。伏愿陛下以无为为心,不以小乘而挠圣虑。”
肃宗甚然之。时方兴军戎,帝注意将帅,以镐有文武才,寻命兼河南节度使,持节都统淮南等道诸军事。镐既发,会张巡宋州围急,倍道兼进,传檄濠州刺史闾丘晓引兵出救。晓素愎戾,驭下少恩,好独任己。及镐信至,略无禀命,又虑兵败,祸及于己,遂逗留不进。镐至淮口,宋州已陷,镐怒晓,即杖杀之。及收复两京,加镐银青光禄大夫,封南阳郡公,诏以本军镇汴州,招讨残孽。时贼帅史思明表请以范阳归顺,镐揣知其伪,恐朝廷许之,手书密表奏曰:“思明凶竖,因逆窃位,兵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包藏不测,禽兽无异,可以计取,难以义招。伏望不以威权假之。”又曰:“滑州防御使许叔冀,性狡多谋,临难必变,望追入宿卫。”肃宗计意已定,表入不省。镐为人简澹,不事中要。会有宦官自范阳及滑州使还者,皆言思明、叔冀之诚悫。肃宗以镐不切事机,遂罢相位,授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后思明、叔冀之伪皆符镐言。寻征为太子宾客,改左散骑常侍。属嗣岐王珍被诬告构逆伏法,镐买珍宅坐累,贬辰州司户。
代宗即位,推恩海内,拜抚州刺史。迁洪州刺史、饶吉等七州都团练观察等使,寻正授江南西道都团练观察等使。广德二年九月卒。
镐自入仕凡三年,致位宰相。居身清廉,不营资产,谦恭下士,善谈论,多识大体,故天下具瞻,虽考秩至浅,推为旧德云。
高适者,渤海蓚人也。父从文,位终韶州长史。适少濩落,不事生业,家贫,客于梁、宋,以求丐取给。天宝中,海内事干进者注意文词。适年过五十,始留意诗什,数年之间,体格渐变,以气质自高,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称诵。宋州刺史张九皋深奇之,荐举有道科。时右相李林甫擅权,薄于文雅,唯以举子待之。
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河西节度哥舒翰见而异之。表为左骁卫兵曹,充翰府掌书记,从翰入朝,盛称之于上前。
禄山之乱,征翰讨贼,拜适左拾遗,转监察御史,仍佐翰守潼关。及翰兵败,适自骆谷西驰,奔赴行在,及河池郡,谒见玄宗,因陈潼关败亡之势曰:“仆射哥舒翰忠义感激,臣颇知之,然疾病沉顿,智力将竭。监军李大宜与将士约为香火,使倡妇弹箜篌琵琶以相娱乐,樗蒱饮酒,不恤军务。蕃浑及秦、陇武士,盛夏五六月于赤日之中,食仓米饭且犹不足,欲其勇战,安可得乎?故有望敌散亡,临阵翻动,万全之地,一朝而失。南阳之军,鲁炅、何履光、赵国珍各皆持节,监军等数人更相用事,宁有是,战而能必胜哉?臣与杨国忠争,终不见纳。陛下因此履巴山、剑阁之险,西幸蜀中,避其虿毒,未足为耻也。”玄宗嘉之,寻迁侍御史。至成都,八月,制曰:“侍御史高适,立节贞峻,植躬高朗,感激怀经济之略,纷纶赡文雅之才。长策远图,可云大体;谠言义色,实谓忠臣。宜回纠逖之任,俾超讽谕之职,可谏议大夫,赐绯鱼袋。”适负气敢言,权幸惮之。
二年,永王璘起兵于江东,欲据扬州。初,上皇以诸王分镇,适切谏不可。
及是永王叛,肃宗闻其论谏有素,召而谋之。适因陈江东利害,永王必败。上奇其对,以适兼御史大夫、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诏与江东节度来瑱率本部兵平江淮之乱,会于安州。师将渡而永王败,乃招季广琛于历阳。兵罢,李辅国恶适敢言,短于上前,乃左授太子少詹事。未几,蜀中乱,出为蜀州刺史,迁彭州。剑南自玄宗还京后,于梓、益二州各置一节度,百姓劳敝,适因出西山三城置戍,论之曰:
剑南虽名东西两川,其实一道。自邛关、黎、雅,界于南蛮也;茂州而西,经羌中至平戎数城,界于吐蕃也。临边小郡,各举军戎,并取给于剑南。其运粮戍,以全蜀之力,兼山南佐之,而犹不举。今梓、遂、果阆等八州分为东川节度,岁月之计,西川不可得而参也。而嘉、陵比为夷獠所陷,今虽小定,疮痍未平。
又一年已来,耕织都废,而衣食之业,皆贸易于成都,则其人不可得而役明矣。
今可税赋者,成都、彭、蜀、汉州。又以四州残敝,当他十州之重役,其于终久,不亦至艰?又言利者穿凿万端,皆取之百姓;应差科者,自朝至暮,案牍千重。
官吏相承,惧于罪谴,或责之于邻保,或威之以杖罚。督促不已,逋逃益滋,欲无流亡,理不可得。比日关中米贵,而衣冠士庶,颇亦出城,山南、剑南,道路相望,村坊市肆,与蜀人杂居,其升合斗储,皆求于蜀人矣。且田士疆界,盖亦有涯;赋税差科,乃无涯矣。为蜀人之计,不亦难哉!
今所界吐蕃城堡而疲于蜀人,不过平戎以西数城矣。邈在穷山之巅,垂于险绝之末,运粮于束马之路,坐甲于无人之乡。以戎狄言之,不足以利戎狄;以国家言之,不足以广土宇。奈何以险阻弹丸之地,而困于全蜀太平之人哉?恐非今日之急务也。国家若将已戍之地不可废,已镇之兵不可收,当宜却停东川,并力从事,犹恐狼狈,安可仰于成都、彭、汉、蜀四州哉!虑乖圣朝洗荡关东扫清逆乱之意也。倘蜀人复扰,岂不贻陛下之忧?昔公孙弘愿罢西南夷、临海,专事朔方,贾捐之请弃珠崖以宁中土,谠言政本,匪一朝一夕。臣愚望罢东川节度,以一剑南,西山不急之城,稍以减削,则事无穷顿,庶免倒悬。陛下若以微臣所陈有裨万一,下宰相廷议,降公忠大臣定其损益,与剑南节度终始处置。
疏奏不纳。
后梓州副使段子璋反,以兵攻东川节度使李奂,适率州兵从西川节度使崔光远攻于璋,斩之。西川牙将花惊定者,恃勇,既诛子璋,大掠东蜀。天子怒光远不能戢军,乃罢之,以适代光远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代宗即位,吐蕃陷陇右,渐逼京畿。适练兵于蜀,临吐蕃南境以牵制之,师出无功,而松、维等州寻为蕃兵所陷。代宗以黄门侍郎严武代还,用为刑部侍郎,转散骑常侍,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渤海县侯,食邑七百户。永泰元年正月卒,赠礼部尚书,谥曰忠。
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逢时多难,以安危为己任,然言过其术,为大臣所轻。累为藩牧,政存宽简,吏民便之。有文集二十卷。其《与贺兰进明书》,令疾救梁、宋,以亲诸军;《与许叔冀书》,绸缪继好,使释他憾,同援梁、宋;《未过淮先与将校书》,使绝永王,各求自白,君子以为义而知变。而有唐已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畅璀,河东人也。乡举进士。天宝末,安禄山奏为河北海运判官。三迁大理评事,副元帅郭子仪辟为从事。至德初,肃宗即位,大收俊杰,或荐璀,召见悦之,拜谏议大夫。累转吏部侍郎。广德二年十二月,为散骑常侍、河中尹,兼御史大夫。永泰元年,复为左常侍,与裴冕并集贤院待制。大历五年,兼判太常卿,迁户部尚书。十年七月卒,赠太子太师。
璀廓落有口才,好谈王霸之略,居职责成属吏。龊龊无过而已。
史臣曰:禄山寇陷两京,儒生士子,被胁从、怀苟且者多矣;去逆效顺,毁家为国者少焉。如光远勇决任气,会权变以立功;房琯文学致身,全节义以避寇。
阽危之时,颠沛之际,有足称者。然光远居重藩,掌军政,琯登相位,夺将权,聚浮薄之徒,败军旅之事,不知机而固位,竟无德以自危。孺复凶狂,式之便佞,获令终者幸焉。镐直躬居位,重德镇时,其为人也鲜矣。适以诗人为戎帅,险难之际,名节不亏,君子哉!璀擢第居官,守分无过,又何咎焉。
赞曰:光远、房琯,有始有终。张镐国器,适、璀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