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俭,字士廉,渤海蓚人。曾祖飞雀,后魏赠太尉。祖岳,北齐侍中、左仆射、太尉、清河王。父励,字敬德,北齐乐安王、尚书左仆射、隋洮州刺史。士廉少有器局,颇涉文史。隋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浚并称先达,与士廉结忘年之好,由是公卿藉甚。大业中,为治礼郎。士廉妹先适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子无忌及女。晟卒,士廉迎妹及甥于家,恩情甚重。见太宗潜龙时非常人,因以晟女妻焉,即文德皇后也。隋军伐辽,时兵部尚书斛斯政亡奔高丽,士廉坐与交游,谪为朱鸢主簿。事父母以孝闻,岭南瘴疠,不可同行,留妻鲜于氏侍养,供给不足。又念妹无所庇,乃卖大宅,买小宅以处之,分其余资,轻装而去。寻属天下大乱,王命阻绝,交趾太守丘和署为司法书佐。士廉久在南方,不知母问,北顾弥切。尝昼寝,梦其母与之言,宛如膝下,既觉而涕泗横集。明日果得母讯,议者以为孝感之应。时钦州宁长真率众攻和,和欲出门迎之,士廉进说曰:“长真兵势虽多,悬军远至,内离外蹙,不能持久。且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而欲受人所制?”和从之,因命士廉为行军司马,水陆俱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余众尽降。及萧铣败,高祖使徇岭南。武德五年,士廉与和上表归国,累迁雍州治中。时太宗为雍州牧,以士廉是文德皇后之舅,素有才望,甚亲敬之。
及将诛隐太子,士廉与其甥长孙无忌并预密谋。六月四日,士廉率吏卒释系囚,授以兵甲,驰至芳林门,备与太宗合势。太宗升春宫,拜太子右庶子。
贞观元年,擢拜侍中,封义兴郡公,赐实封九百户。士廉明辩,善容止,凡有献纳,搢绅之士莫不属目。时黄门侍郎王珪有密表附士廉以闻,士廉寝而不言,坐是出为安州都督,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土俗薄,畏鬼而恶疾,父母病有危殆者,多不亲扶侍,杖头挂食,遥以哺之。士廉随方训诱,风俗顿改。秦时李冰守蜀,导引汶江,创浸灌之利,至今地居水侧者,须直千金,富强之家,多相侵夺。士廉乃于故渠外别更疏决,蜀中大获其利。又因暇日汲引辞人,以为文会,兼命儒生讲论经史,勉励后进,蜀中学校粲然复兴。蜀人朱桃椎者,淡泊为事,隐居不仕,披裘带索,沉浮人间。窦轨之镇益州也,闻而召见,遗以衣服,逼为乡正。桃椎口竟无言,弃衣于地,逃入山中,结庵涧曲。夏则裸形,冬则树皮自覆,人有赠遗,一无所受。每为芒履,置之于路,人见之者,曰:“朱居士之履也”。为鬻米置于本处,桃椎至夕而取之,终不与人相见。议者以为焦先之流。
士廉下车,以礼致之,及至,降阶与语,桃椎不答,直视而去。士廉每令存问,桃椎见使者,辄入林自匿。近代以来,多轻隐逸,士廉独加褒礼,蜀中以为美谈。
五年,入为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仍封一子为县公。奖鉴人伦,雅谙姓氏,凡所署用,莫不人地俱允。高祖崩,士廉摄司空,营山陵制度。事毕,加特进、上柱国。是时,朝议以山东人士好自矜夸,虽复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女适他族,必多求聘财。太宗恶之,以为甚伤教义,乃诏士廉与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刊正姓氏。于是普责天下谱谍,仍凭据史传,考其真伪,忠贤者褒进,悖逆者贬黜,撰为《氏族志》。士廉乃类其等第以进。太宗曰:
“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冠盖,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间,则多邀钱币。才识凡下,而偃仰自高,贩鬻松槚,依托富贵。
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祗缘齐家惟据河北,梁、陈僻在江南,当时虽有人物,偏僻小国,不足可贵,至今犹以崔、卢、王、谢为重。我平定四海,天下一家。凡在朝士,皆功效显著,或忠孝可称,或学艺通博,所以擢用。见居三品以上,欲共衰代旧门为亲,纵多输钱帛,犹被偃仰。我今特定族姓者,欲崇重今朝冠冕,何因崔干犹为第一等?昔汉高祖止是山东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贵。卿等读书,见其行迹,至今以为美谈,心怀敬重。卿等不贵我官爵耶?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遂以崔干为第三等。及书成,凡一百卷,诏颁于天下。赐士廉物千段,寻同中书门下三品。十二年,与长孙无忌等以佐命功,并代袭刺史,授申国公。其年,拜尚书右仆射。士廉既任遇益隆,多所表奏,成辄焚稿,人莫知之。摄太子少师,特令掌选。十六年,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寻表请致仕,听解尚书右仆射,令以开府仪同三司依旧平章事。又正受诏与魏徵等集文学之士,撰《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奏之,赐物千段。十七年二月,诏图形凌烟阁。十九年,太宗伐高丽,皇太子定州监国,士廉摄太子太傅,仍典朝政。
皇太子下令曰:“摄太傅、申国公士廉,朝望国华,仪刑攸属,寡人忝膺监守,实资训导。比听政,常屈同榻,庶因谘白,少祛蒙滞。但据案奉对,情所未安,已约束不许更进。太傅诲谕深至,使遵常式,辞不获免,辄复敬从。所司亦宜别以一案供太傅。”士廉固让不敢当。二十年,遇疾,太宗幸其第问之,因叙说生平,流涕歔欷而诀。二十一年正月壬辰,薨于京师崇仁里私第,时年七十二。太宗又命驾将临之,司空玄龄以上饵药石,不宜临丧,抗表切谏,上曰:“朕之此行,岂独为君臣之礼,兼以故旧情深,姻戚义重,卿勿复言也。”太宗从数百骑出兴安门,至延喜门,长孙无忌驰至马前谏曰:“饵石临丧,经方明忌。陛下含育黎元,须为宗社珍爱。臣亡舅士廉知将不救,顾谓臣曰:‘至尊覆戴恩隆,不遗簪履,亡殁之后,或致亲临。内省凡才,无益圣日,安可以死亡之余,辄回宸驾,魂而有灵,负谴斯及。’陛下恩深故旧,亦请察其丹诚。”其言甚切,太宗犹不许。无忌乃伏于马前流涕,帝乃还宫。赠司徒、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
文献。士廉祖、父洎身,并为仆射,子为尚书,甥为太尉,当代荣之。六子:履行、至行、纯行、真行、审行、慎行。及丧柩出自横桥,太宗登故城西北楼望而恸。高宗即位,追赠太尉,与房玄龄、屈突通并配享太宗庙庭。
子履行,贞观初历祠部郎中。丁母忧,哀悴逾礼。太宗遣使谕之曰:“孝子之道,毁不灭性。汝宜强食,不得过礼。”服阕,累迁滑州刺史。尚太宗女东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十九年,除户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无几,遭父艰,居丧复以孝闻,太宗手诏敦喻曰:“古人立孝,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幸抑摧裂之情,割伤生之累。”俄起为卫尉卿,进加金紫光禄大夫,袭爵申国公。
永徽元年,拜户部尚书、检校太子詹事、太常卿。显庆元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先是,士廉居此职,颇著能名。至是,履行继之,亦有善政,大为人吏所称。三年,坐与长孙无忌亲累,左授洪州都督,转永州刺史,卒于官。
履行弟真行,官至右卫将军。其子典膳丞岐,坐与章怀太子阴谋,事泄,诏付真行令自惩诫。真行遂手刃之,仍弃其尸于衢路。高宗闻而鄙之,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卒。
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其先出自后魏献文帝第三兄。初为拓拔氏,宣力魏室,功最居多,世袭大人之号,后更跋氏,为宗室之长,改姓长孙氏。七世祖道生,后魏司空、上党靖王。六世祖旃,后魏特进、上党齐王。五世祖观,后魏司徒、上党定王。高祖稚,西魏太保、冯翊文宣王。曾祖子裕,西魏卫尉卿、平原郡公。祖光,周开府仪同三司,袭平原公。父晟,隋右骁卫将军。无忌贵戚好学,该博文史,性通悟,有筹略。文德皇后即其妹也。少与太宗友善,义军渡河,无忌至长春宫谒见,授渭北道行军典签。常从太宗征讨,累除比部郎中,封上党县公。武德九年,隐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谋,将害太宗,无忌请太宗先发诛之。于是奉旨密召房玄龄、杜如晦等共为筹略。六月四日,无忌与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九人,入玄武门讨建成、元吉,平之。太宗升春宫,授太子左庶子。及即位,迁左武候大将军。贞观元年,转吏部尚书,以功第一,进封齐国公,实封千三百户。太宗以无忌佐命元勋,地兼外戚,礼遇尤重,常令出入卧内。其年,拜尚书右仆射。时突厥颉利可汗新与中国和盟,政教紊乱,言事者多陈攻取之策。太宗召萧瑀及无忌问曰:“北番君臣昏乱,杀戮无辜。国家不违旧好,便失攻昧之机;今欲取乱侮亡,复爽同盟之义。二途不决,孰为胜耶?”萧瑀曰:“兼弱攻昧,击之为善。”无忌曰:“今国家务在戢兵,待其寇边,方可讨击。彼既已弱,必不能来。
若深入虏廷,臣未见其可。且按甲存信,臣以为宜。”太宗从无忌之议。突厥寻政衰而灭。
或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太宗以表示无忌曰:“朕与卿君臣之间,凡事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无以获通。”因召百僚谓之曰:“朕今有子皆幼,无忌于朕,实有大功,今者委之,犹如子也。疏间亲,新间旧,谓之不顺,朕所不取也。”无忌深以盈满为诫,恳辞机密,文德皇后又为之陈请,太宗不获已,乃拜开府仪同三司,解尚书右仆射。是岁,太宗亲祠南郊,及将还,命无忌与司空裴寂同升金辂。五年,与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四人,以元勋各封一子为郡公。七年十月,册拜司空,无忌固辞,不许。又因高士廉奏曰:“臣幸居外戚,恐招圣主私亲之诮,敢以死请。”太宗曰:“朕之授官,必择才行。若才行不至,纵朕至亲,亦不虚授,襄邑王神符是也;若才有所适,虽怨仇而不弃,魏徵等是也。朕若以无忌居后兄之爱,当多遗子女金帛,何须委以重官,盖是取其才行耳。无忌聪明鉴悟,雅有武略,公等所知,朕故委之台鼎。”无忌又上表切让,诏报之曰:“昔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仲而为五伯长。朕自居藩邸,公为腹心,遂得廓清宇内,君临天下。以公功绩才望,允称具瞻,故授此官,无宜多让也。”太宗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又作《威凤赋》以赐无忌。其辞曰: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