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王小波一大早就来到了杨万春的银豪大酒店。酒店外面已经安放好了礼炮,门口升起了巨大的拱门。从外墙一直到大厅的玻璃都贴满了喜字。虽然离婚礼还有几个小时,但车已经来了很多。
我们走进了酒店里,看见大厅中央铺着厚实的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通上楼梯。店里的服务员都穿上了喜庆的红衣服。酒店所有的厅都要接待宾客。其中二楼最大的宴会厅是新人举行典礼的地方。我们就是要去那帮忙。
平时这座厅能放下四五十张桌子,但今天全部搬走了,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大厅长长的顶棚上吊着八盏波西尼亚式的水晶大吊灯。墙上每隔三米就挂着一面大镜子,镜面明亮清晰,四周还镶着金框。墙面上贴着马奶色的壁纸,纸上画着拜占庭式的花纹。宴会厅地面是用青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几个员工正趴在地上擦洗。在墙的尽头,人们搭起了一个不高的台子,周围散落着各种支架设备。我们的任务就是组装好这些东西。
从一个大纸箱里,我们找出了两条棕色木板,还有一个用白布层层包裹着的长条东西,看起来很像木乃伊。这时有个穿工作装的女人指挥我们,把两片木板拼成了十字形状。我这才知道老板的女儿要办一个基督教婚礼。将十字架固定在墙壁上后,我们又拆开了那堆白布,里面放着耶稣苦像,但他的两只手却在另外的盒子里,把他组装好后,再挂到十字架上。这个苦像做的很逼真,看着耶稣的姿态,我自己都能想象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感觉。
平台上支起了诵经用的桌子,两个墙角放着音响。厅堂的正中铺设了一条白地毯,地毯的另一头建起了一座花厅,上面点缀着粉色和白色的花朵,花朵很鲜嫩,叶瓣上还挂着水珠。
时间临近了中午,客人们陆陆续续的到了。参加杨万春女儿婚礼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他们坐的豪车停在酒店门口,穿红色制服的侍者打开车门请他们下来。男宾们都西装革履,女宾们则穿着华贵的裙装礼服,露出她们的肩膀和脊背。宾客们向里走去,在进大厅时递交上红底烫金字的请柬。在里面,杨万春夫妇迎接着客人们,杨万春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西服站在门口和宾客们握手致意。他的夫人站在他旁边,她穿着紫色的拖地裙,露出了胖胖的臂膀和丰满的胸脯。她咧着嘴笑着,脸上的肉挤在一起,使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时我从后面的职工楼梯上来向宴会厅走去,走到中间,就听见身旁房间里一伙女人忙乱的声音。
“哎呀,这个不行,有点松,你们怎么搞的”。
“我再给你往紧扣一扣,好吗?”。
“行吧,行吧,赶快点,马上就到时间了”一个女人气恼的说。
“我劲不够,钩不上扣子,你们来帮帮我”
“到底行不行啊,现在来不及了,哎呀,这是怎么搞的嘛”。那个女人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咱们得找个男人”一个女人说
“行,我这就去找”另一个女人回答道。
我正听到这,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白短裙的女人跑了出来,正好撞见了我,一见我,她先愣了一下,然后就抓住了我的手说“进来帮个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房间。房间里有三个女人围站在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人身旁。那个女人背对着我,但我从镜子里看见了她的正脸,她脸很小,五官很精致,但表情却很气恼,眼圈发红好像要哭出来。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要结婚的人,倒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见我进来,她就赶快抹了抹眼睛里的泪,转过头来看我,问道“这是谁?”
“他是我找来帮忙的”那个拉我进来的女人说“他劲儿大,肯定能扣上”。
新娘看了看我,吸了一下鼻子,又扭回头去,说道:“那就快来吧,麻烦你了”。我身旁的女人告诉了我需要干什么。我走到她身后,跪在地上,用手把她长长的头发分开,找到了接扣的位置。她的衣服稍微有些紧,最顶端的一个扣子挂不上去。我捏住衣服的两侧慢慢用力接近,我不敢使太大的劲,怕撕坏了她的礼服。她光滑细嫩的后背就贴在我的眼前,让我有些激动和不好意思。移动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肌肤,她抖了一下,说我手指好凉,我向她道了声歉并且注意到她脸红了。终于,我扣好了。“你感觉紧吗?”我问。“不紧,正合适,谢谢你”她说着站了起来,动了动,感觉没有问题后脸色马上变得好看了。她握住我冰凉的手,再次感谢了我。我看着她那张刚才还快要哭泣,现在却喜笑颜开的脸,感到很高兴,她的快乐和幸福似乎传递给了我。看到她我心里就泛上一股爱意,好像她要嫁给我一样。那种幸福的想象又让我有了活力,自从被开除后,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典礼开始了,我先是听到楼外礼炮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是密集的鞭炮声。在一切寂静下来后,仪式正式举行了。穿着华服的宾客们分站在白地毯的两旁,人群中不断发出议论和惊叹的声音。杨万春手挽着女儿踩着白地毯走向大厅尽头的礼台,边走边有人在地摊上撒着粉色、白色的花瓣。杨万春显的有点紧张,他的步伐很机械像是士兵在齐步走一样。他的女儿则是满脸的幸福,她想显得庄重些,便把两个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手握在一起放在腹前,头也抬得高高的。但路两旁有一些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冲她做着鬼脸、手势,逗得新娘想笑出来但又要忍住,她用牙咬着自己鲜红的嘴唇,眼睛直视着前方,不让自己被别人的举动分心。
我从外向里挤,想到近处看看新娘,挤到最前边时,她正好走到我的身旁,她大概用余光看见了我,扭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也迎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她的眼睛是那么黑亮,那么有生气。她穿着我刚才为她接扣得那件婚纱,婚纱上边很窄,紧束住她的胸和腰,但一到腰下便立刻蓬松开,像是绽放的花朵一样,新娘整个人似乎是浮在这件裙子上。她的肩膀和半个后背裸露着,她很瘦,锁骨和肩胛骨在皮肤下显了出来,但是并不难看,这让她更像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一样。她细瘦的脖子上戴着一串颗粒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那珍珠的颜色几乎和她的肤色一致,在白里透着暖人的黄色。她从我身边走后,我又望向她的背面,那一块平整光滑的皮肤映入我的眼帘,我曾那么近距离的观察过它,可它现在却越走越远。
我的心里很激动,只要一看见这个新娘,我整个人的情绪就被调动了起来。不光是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身上带有有一种纯洁、幸福的气息,那种气息唤起了我对生活的美好感受。我不停的臆想着,跟随着,我知道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幕幻像,但我还是愿意接近她。
杨万春领着新娘走上了礼台,这时一个金发的,长着贝克汉姆脸型的男人接过了新娘的手。我这才注意到新娘嫁给了一个外国人,我想起了有人曾对我说过杨万春的女儿从小就去了澳大利亚念书,她因该是在哪里找上了男朋友。
此刻,新郎握着新娘的两只手,四目相对着。穿着法衣的白发神父捧着圣经,站在十字架下,用英语问着两人。走完仪式后,两人交换了戒指,新郎新娘拥吻在了一起。大厅里所有的人都鼓起了掌,似乎每一个人都溶入了幸福中,不少女人还感动的留下了泪。杨万春也很动容,他搂着女儿哭了起来,不过马上就止住了,又露出了笑容。他拿起了话筒,向宾客们诉说起他和女儿的感情,还对新人说了些祝福的话。我没有听完杨万春的讲话就走了,在楼下的饭厅吃完饭后,我就上到三楼一个闲置的会议厅里,找了几个靠背椅拼成一排当床用,我躺在上面,脑中浮现出了婚礼的画面。我想着新婚夫妇以后可能会有的幸福生活,自己竟也激动了起来,好像是我自己在经历那些一样。但是,转念间我又想起了自己的生活,我想起了赌博、酒精、小姐,想起了离家时母亲病态的面容和凄惨的眼神,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又被刺痛了,刚才得到的那点幸福感顿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