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惜起身坐在床~上,身上是干净整洁的中衣,好像有谁为她换过了。她的意识虽然清醒了,然而,周围的景物陌生之余又显得极为梦幻,使她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阻塞。
她侧过头,视线转向没有被屏风挡住的地方,呆呆地望着一地明媚的阳光,有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漂浮。那只误闯进来的蜜蜂的影子投射在温润的木地板上,又转了两圈,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一掠出窗。
此时,一阵风过,窗外正值花期的海棠花随风飘摇,沙沙作响。
此情此景,静谧安详。
恍惚出神中,那些旧梦、旧事、旧人都已远远离去。在仇恨里孕育出的冷情杀伐、在绝望里孕育出的漠然疏离、在漫长岁月里孕育出的爱恨情仇,在这个安逸得近乎梦境的上午,一点一滴地沉淀在灵魂的最深处。
有人静静地临窗走过,素雅的白衣在阳光里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柔和光晕。
子惜的目光随之跟随白衣人,看着白衣人优雅而从容地靠近自己,最终停在床前,自己的面前。
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他。
发如墨,衣如雪,凌霜般高洁的风姿,一如多年前的初见,从未改变的清冷眼神,从未衰老的清逸容颜。他像一幅永恒的画,即便岁月已老,持画人已变,也不能夺走那落笔之时的神韵。
“师父,这里是哪儿?”子惜平静地问。
她的人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
经历万般磨难,爱过、恨过、痴过、傻过、幸福过、绝望过、失望过、也心死过,她从浑浑噩噩中蓦然清醒过来,放下沉重的负担,舍弃不必要的执念,解开心灵的枷锁,守护当下已拥有的。原来只要“放下”,她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端华端着粥碗,微微一怔。
从子惜的眼神、表情、语气不难看出,子惜对他十多年的痴迷、敬畏、爱恋都放下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平静地与他对视,与他说话。
这个徒弟,他看着她从小男孩变成小女孩,从小女孩变成小女人,又从女人变为母亲,每一次蜕变都在生死线上走一回,每一回都是人生的转折点,一路磕磕碰碰,流血流泪,走到今天,他却什么都没能给她。
做她的师父何其幸福,做他的徒弟却艰辛坎坷,那么余下的时间就做他的妻子吧。
端华心里想说的话,因为子惜过于平静的表现而没能出口,他不是急躁的人,也不善于表露感情,就不了了之了。
他在床边坐下,简单地说道:“家。”
然后低头,舀一勺稀粥,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吹散热气,之后送到子惜的嘴前,开始这段日子以来例行的喂食工作。子惜处于半昏半醒之间时,只能进一些流食,全靠端华按时喂她。
子惜没有多想,抬手去接端华手里的勺子,道:“我自己来。”
“我喂你。”端华固执地不给她,手臂蓦地往前一送,直接将一勺稀粥倒进子惜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