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张皓已经知道自己要听到的是什么隐情了,心下又是感激楚砚的信任,又有点忐忑不安,忙复杂地看向楚砚。
楚砚自顾自地说:“来到这里后又听到你们说到王守备的事情,看到军马素整,账目清晰,却被降级,实在疑惑。”
顿了一下,楚砚直言不讳道:“看你们对王守备的态度我便明白王守备不大会为人,于人情练达上有差,世事洞明那自然就提不上了。”
看张皓点了点头,楚砚沉声道:“所以我断定,王守备定然是得罪了周指挥,或是不经意间犯了周指挥的忌讳。”
听到这里,张皓似乎有所领悟,却又不敢相信自己心中那影影绰绰的想法。
却听楚砚继续说到:“我去拜访马县令,得知周大人为人古道热肠,急人所困,周济他人,广交朋友,人称小孟尝。”
对于小孟尝这个称号,张皓当然有所耳闻,与周南风也接触过几次,但是不知为何,张皓总是从心里觉得周南风这般有点做作,有些虚,但是又看不出什么破绽,只以为是自己乱想。
却听楚砚道:“当时我便疑惑,周大人年奉绝不足以让他这般挥洒,即便下面人有孝敬,但依旧显得过于阔绰。而且这般交游广阔迎来送往委实有点扎眼,想来他借故搬到渭城县也有一点这个原因。”
张皓心里一颤,知道隐情到底是牵扯到谁了。但是张皓因身份所限,与周南风几次见面都在校场上,话都没说过两句,因而不明白为什么楚砚这么断定周南风过于阔绰。
楚砚压低了的嗓音如一道道符咒灌入张皓的耳中,让他生起一种莫名的敬畏:“继而马县令不经意说到王守备靖平地方剿灭匪寇的事,两下印证,我知道了,王守备正是犯了周大人剿匪的忌讳!”
听到这里,张皓心中亮堂了,自己不敢相信的那点念头被楚砚直接肯定地抖落出来。
想到张皓的身份,楚砚也明白他不可能与周南风真正打交道,因而特意提点道:“次日我去拜会周大人,不经意间发现卫司衙门的招待茶都是上等雨前,须知杨森得了一罐都要珍藏起来,宝贝得不得了,而周大人除了鼻烟对别的都只是一般。茶杯更是汝窑,何其珍贵?”
张皓何曾被周南风招待过,听到楚砚的解释一阵明悟,同时对楚砚的细心也是一阵佩服。然而楚砚后面的话让张皓如闻阴魂在耳边絮叨,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窥斑识豹,周大人的阔气可想而知。让我不禁生疑,这周大人的银子究竟是哪里来的?”看到张皓这般模样,楚砚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便接着道:“后面周大人接见指点的话我记得我给你们说过。”
张皓见楚砚用目光相询,连忙点头答道:“对,是那天临江楼吃酒大人说的。”
楚砚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话题:“其实那里面很有些文章。周大人让我不要擅权,就是不要插手地方匪事;要我多看多想,就是不要多做。回来我便心中警醒,周大人这是一字真经——拖,他要拖过这段时间,让我不要搅黄了他的事。”
张皓虽然心性谨慎小心,但是毕竟是一员将官,性子里终究有那么一份武人的直爽,不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投入楚砚门下。对于这些文字上的功夫,还是有欠研究。听到楚砚将这么简单几句剖析出这么多门道,心中有些惊讶,但同时还有那么一丝怀疑。
然而楚砚一句话让他汗毛耸立:“果不其然,朝廷饷银被劫!三司会查竟毫无头绪,显然是内外勾结。”
张皓听到楚砚道出了这最终隐情,虽有准备,心中还是掀起轩然大波,惊慌地问道:“那大人出兵剿匪追回饷银不是——”
看到张皓这番模样,楚砚心中隐隐有一丝笑意,暗叹他阅历毕竟不足,解释道:“他不举荐心腹出任江州守备,就是为了如果有变,让我以后背这黑锅,而他将卫司衙门设在江州与青冥山之间,就是为了将青冥山的秘密掩盖下来。我岂能自投罗网?”
张皓万万没有想到楚砚这些日子潇洒吃喝的背后竟然在提着这般警惕、怀着这般心思,更不料看似平常的官员调任竟然有着这般计较、这般算计。右手手指不禁互相摩挲,缓解着心中的惊异于不安。
楚砚继续道:“如果真让这五十万两饷银到周大人手中,他完全可以像我们昨夜那班杀人灭口,人不知鬼不觉。白莲会逆党迟迟不肯将银子交到他手上也是存了自保的心思。后面他随便造点什么书简证物将我扯进去,就能坐实了我这江州守备勾结逆匪,侵吞饷银的罪名。结果呢,我性命不保,他逍遥法外。”
张皓听了楚砚这番推断也不禁后怕不已,如果周南风栽赃陷害楚砚,那绝没有放过他们几个的理由。往日里只是觉得周南风伪善做作,竟没想到他存了这么歹毒的心思。
想到这里,不禁问道:“如此大人为何要将逆党事物一概焚毁呢?”
楚砚笑道:“凡事留一线,须得提防狗急跳墙。我们昨夜本就是擅自出兵,一旦和周南风撕破脸面,他完全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死不承认,再反咬一口我蓄意构陷上级。周南风交游广阔,那时千夫所指,假的也成真的了。再说上面所说终究都是我的推断,是非曲直尚在两可,更别说作为证供了。”
张皓点点头,长出一口气,静了静神。沉默片刻,复又叹道:“如今白莲会山寨已成一片白地,再难说清周大人的黑白了。”
听到张皓这般说法,楚砚暗笑。自己虽然推说是推断,但张皓最少已然信了九分,但是张皓心性谨慎,自然不能对一介卫指挥使妄自褒贬断罪。
有个这般谨慎的手下,也是难得,不枉自己今日这般交心。
但是楚砚却摇了摇头,笑道:“不,现在我可以肯定周大人定然与白莲会余孽有关!”
张皓猛地抬头,神色充满疑问。
楚砚呵呵笑道:“今日周南风接见我时起先怒气盈胸,后面听说我焚毁山寨后又是大喜过望,情绪跌宕之下露出马脚。我自始至终没提劫匪身份,除了你们四人外,昨夜参与剿匪的军士也只是知道是劫夺饷银的匪徒,对白莲会余孽之事一概不知。周大人却说出了逆匪二字,一字之差,彻底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张皓听到此番话语,心中通彻剔透,真感觉楚砚的心思真是能从石头了挤出油来,拱手道:“大人心细如发,卑职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
楚砚伸手虚扶,笑道:“咦,只不过事涉自己身家性命,不得不用心罢了。”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楚砚方才将张皓送出内堂。
看着张皓消失在灯火中的身影,楚砚心道: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只是秘密永远伴随着危险,就凭现在的张皓现在还担不起。但不论如何,张皓都不失为一个好部下。
想到这却又自失地一笑,自己现在又何尝担得起呢?
凡事只说三分话,不可全剖一片心。自己今晚为了让张皓感到自己的信任已然说了七分,剩下的他能不能领悟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楚砚回到内堂中坐在新盘的炕上细思,剿匪之事一过,自己在守备司,在江州乃至在整个江南道都己经站稳了脚跟。
周南风此次虽然气愤但是自己也算帮了他一把,眼见白莲会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也一定是万分头疼。这个人情他必须承,和则两利,分则两害,凭他那玲珑心怎么可能掂量不出?
年关将近,军粮、马匹、耕牛、农具、银饷、兵器等等等等,都要做成账目上交,同时加紧与地方协调,不然等到开春什么都晚了。
往年修的沟渠是否堪用,何时修补;开垦的屯田究竟有多少,够不够每兵五十亩;各级侵贪得有多少,过不过份;这些都是紧要大事,马虎不得。
同时年节给下面多少补贴,地方劳军事宜,都要自己考虑。看样子是时候请个幕僚了,这般繁琐案牍自己可耐不得性子,费这个功夫。
想到这,楚砚端起案几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看来是时候到知府衙门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