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父子都是淳朴的山民,林禹山时常到山里打猎,有时会走几十里山路,进到城里,用打来的猎物换几两银子。林老爹年纪大了,使不动猎叉,拉不动猎弓,便在山的南面开垦出一块梨树林,时不时要去那里打理。佳音一介妇人,多数只留在家中干家务活,很少外出。
连日的降雪已停,这两日都是艳阳高照的舒爽天。竹风与穆瑶来到林家已经一个多月,林家父子和佳音对他们如同亲人一般。他们这一个多月,每日面对的不是林家三口人,就是这山间屋舍,小园密林。真个与世隔绝,修养身体的好地方,竹风的身体已基本痊愈。
剑已断,独留竹箫在身旁。趁着这好天气,竹风用湿了水的棉布将竹箫擦得光洁如初,用一根细绳子穿过竹箫的音孔,将其挂在院中的海棠树上。此时,从城里回来的林禹山,足下生风似得快步走进了院子。
“林兄弟可是打听到了什么事?”竹风问道。
林禹山点头,表情严肃,“进屋说。”
待穆瑶、佳音都进了屋,林禹山关上门,才说道:“信平王府出大事了。”
穆瑶心里一震,抓紧了衣角,竹风却抓紧了她的手。
“官府发了榜文,小王爷穆环判了重罪,流放漠北,永世不准回中原,信平王府受牵连,王爷当不成了,贬去黔州做布政司,世子穆琦贬为庶民,郡主家也被抄了。”
当日迎亲队众人被索魂曲麻痹了两三个时辰,他们中的许多人,包括亲兵统领在内,皆亲耳听见杨远无意供出的真相,背后主使是竟小王爷穆环。定王爷得知此事后十分震惊,也咽不下这口气,誓要讨回公道。他进宫面圣,得到皇帝的旨意,严查信平王府。朝中本亲附信平王的人见他失势,纷纷与他划清界限,而平素与他有嫌隙的却抓住良机狠狠地弹劾他。
调查中发现,此案牵涉甚多,穆环所涉及的一系列命案也陆续被牵扯出来,这又令朝中大为震惊。
而隐藏在穆环心里的事,却谁也不知道。被定王世子害死的那个叫做琭玉的女子,是他藏在心里的人,因此他绝不会与定王交好。他恨不得定王世子给琭玉偿命,但是他做不到。
装蟋蟀的金边黑罐,穆环从不离身,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会对着住在罐子里的小东西说话。
“琭玉,我想杀了那个害你的坏蛋,可是他们不许,你别生我的气。”“琭玉,我要做世子了,你开不开心?”“琭玉,我杀了那个坏蛋的娘子替你报仇,好不好?”“琭玉,我要做驸马了,你欢喜吗?”……
事发一个多月,穆环已经在流放漠北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为何会一败涂地。
破坏两王联姻,诛杀迎亲队,嫁祸礼部尚书刘袭明,这本是他与皇后娘娘暗中的约定。刘家一倒,权力此消彼长,得宠的刘贵妃地位不保,皇后在后宫已准备好了手段,就等着刘贵妃香消玉殒。事成后,她应诺将公主嫁给他,并助其谋得世子之位。
结果皇后烂充好人,阴差阳错地应了穆瑶的请求,将竹风送去王府,让他与穆瑶产生了情愫,最终下不去手,反而毁了穆环的全盘的计划。
事发的那天夜里,一向和蔼可亲,端庄识大体的皇后娘娘,也无端大发雷霆,将一个贴身婢女杖毙在殿门外。
竹风毕竟是礼部御乐坊的人,下属犯罪,作为上司,刘袭明就算毫不知情,按惯例,至少也应该官降一级,可是皇帝对此事的处置却迟疑了。
另外,富兴镖局也被官府查封了,种种迹象指出了它与穆环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见,这其中许多纷繁复杂的人事人心的纠葛,并不是官府榜文能够言明的。
……
得知家破后,穆瑶心里很不好受,泪水又在眼中打转。虽然她一直希望离开那里,去过自由的新生活,可是她也不愿意看到父亲遭罪,不愿看到家破人散。要害她的竟然是她的亲人,始终也恨不起来,她本就是政治旋涡中的一枚棋子,这点,早已经看透了,只是心痛。
竹风见状,赶紧搂她入怀,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别难过,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接下来的几日,竹风与佳音轮番安慰她,她的心情才有了好转。
而关于后续的情况,是林禹山又过了几日费了许多周折才打探到的。
隐藏在京城的黑暗势力,一个严密的杀人组织,已经存在十几年了,穆环才多少岁,他只是与这个组织有利益合作而已。这单案子已交由京城府尹查办,府尹大人相当头疼,他发现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总会在某一处断开,连关键人物穆环,也只是通过中间人与那上面的人取得联系,可是这个负责联络的中间人,却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世间,有光明就有黑暗,躲在后面的杀人组织,就像日光下的影子,要除去,哪有这么容易。
……
定王府迎亲引出了阴谋,关于逃脱的那名杀手的身份,居然是潜伏在御乐坊长达五年的司乐,而这个人,也是本朝百年不遇的音乐奇才。忌于这件事对朝政对皇宫影响深远,经过内阁秘密商议,皇帝首肯,此事真相不能公开于世,不能载于史册,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务必要管住自己的嘴。
所以,在本朝史官的笔下,竹风依然是天下第一的乐师。他二十一岁因音律之才超世绝伦,被召进皇宫,宫中五年,编做了大量宫廷曲乐,传世曲目,二十六岁因故辞去御乐坊职务离开皇宫。真真假假任由后人评说,否则稗官野史中的故事怎会那样精彩,让人津津乐道呢。
对竹风的追捕是不是就不存在了?这却不好说,毕竟势力有明暗之分,那行动也能有明暗之分。
定王府弄丢了世子妃,是一件辱没颜面的事,正好穆锦鸿受牵连遭贬谪,定王便以郡主未过门拜堂为由退婚。郡主失踪,是一件辱没门楣的事,朝廷卖了穆锦鸿一个面子,只对外说郡主已被找到,与她爹一起到了黔州。
……
夜里,穆瑶与佳音并肩躺在床上,说着许许多多的心里话。再过三日,竹风就要带着穆瑶离开这里,回他的家乡了,她们将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穆瑶有一对王府的龙凤金镯,来林家的路上还一直戴在手腕上,那时佳音嫁得太突然,没有机会送她点什么当嫁妆,现在,将这对金镯留给了她,做个纪念也好。
第二日夕沉时分,林家三人外出未归,穆瑶将晾在竹竿上的衣衫收叠整齐,给竹风送去,推门入屋,却发现里面无人。放着药罐的桌面上,摆着一支竹箫,竹箫镇着一张四寸见方的纸。穆瑶不安,连忙将手上的衣衫丢在椅子上。
墨迹未干的字将穆瑶的心一下子拽的紧紧的。他要去办一件事!当夜便回,叫她别担心。
什么也不顾了,穆瑶一口气跑到山林里,边跑边喊他的名字。他还要去办什么事?!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丢下她,差点死掉,无论如何她也承受不住第二次。
林家的小院已经离开了视线,天空的霞光将要被黑夜吞食,四周阴森森的。当穆瑶全身虚软地坐在地上,恐惧袭来之时,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搂住了她。
“跑出来做什么?会着凉。”
熟悉的声音与怀抱让她拧紧的心一下松开了,转身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又气又怨,“哪也不许去!”
竹风无言,把她抱起往回走。
穆瑶拽住他的衣袖不放,看着他将房里的烛灯点亮,又看着他挨着自己坐下。
他握住衣袖上的那只酥手,星眸闪动,面带微笑,“过两日我们就离开了,有一件事不能不做,否则就错过了,瑶儿不用怕,我去去便回,你在屋里等我,好吗?”
“什么事?!”穆瑶抓住他两只手,生怕又被他点了穴道昏昏睡去。
“答应你,天亮前回来,给你一个惊喜。”竹风将她的两只手合在掌心揉搓,眼中深情款款,“明日择个吉时,我们借林家的地方,拜堂成亲吧。”
穆瑶红着脸愣在椅子上,等到她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已经悄然离开,而院子里正传来佳音清脆的话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