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甬道,再穿过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排青松,青松围护着一方天井,天井的后边是一座华舍。那华舍雕梁画栋,流光溢彩,既有忠于传统的庄重,也有与时俱进的革新,难能可贵的是这两者居然水**融,融会贯通,丝毫也不显得别扭突兀。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这分明就是建筑史上的奇葩,是应该供在博物馆里让人观摩欣赏的艺术品。
这华舍大门洞开,门口守卫着清一色的黑衣人。黑衣人背对着大门,保持着警惕的神色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惨叫声正是从门中传来。一声一声,持续不断。
发出惨叫的却不是周波。
周波人在室内,正襟危坐,一杆消音枪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持枪的黑衣人身材娇小,与门外的壮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波看来断无反抗的机会,因为他整个人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是被“绑”在了一张檀木椅上,甚至他的嘴也被封口胶封了起来。
周波对面还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同样被绑了一个人。那个中年男子正张大了嘴,发出一连串濒临死亡的野兽般的呼喊,他喉咙里的扁桃体几欲脱口而出,抵达极限的声带也似乎随时都会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撕裂。这个中年男子显然正遭受着令人发指的酷刑。周波面对面地看着他,一双眼珠子上布满了血丝,眼泪呈喷射状地涌出,似乎恨不得替他受刑,却又苦于受制于人,爱莫能助。
行刑的便是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那老人既没拿枪,也没拿刀,他只是微微地抬起手。在他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那匣子上闪动着一排米粒大小的绿灯。一束紫光从匣子前端的出口射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缓缓地在那中年男子的胸膛上移动。
紫光过处,那中年男子的衣服立即摧枯拉朽地粉碎化尘,他胸膛的肌肉发出兹兹的声音,升腾起细细的青烟,室内弥漫着一股皮焦肉烂的臭味。
这样的酷刑显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只见那中年男子的高级服装已经破烂不堪,那老人以从容的姿态在他的胸前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死”字。
当最后一笔收尾,那老人收起手指,那道紫光顿时隐去。中年男子如蒙大赦,垂下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裸露的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
老人阴恻恻地道:“说吧,你把东西藏哪儿了?你知道你是死定了,如果你把属于我的东西交还给我,我还可以让你死个痛快,不然——”老人顿了顿,又道:“就这样让你死去,我岂不是太仁慈了?”
老人的声音生硬、无情,充满了机械的冰冷感,完全不像人类的发声方式。事实上这果然不是来自人类的正常发声。只见那老人的喉头不停颤动,在他的颈部围了一条金属项圈,那项圈上的电极感应到震动,经过微电脑的处理,转化为人声,然后又通过项圈上的隐形扩音器传播出来。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陈宇峰大为震撼。陈宇峰隐身混入了这座华舍。这里显然就是周如海的起居之所了,而那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周如海本人。
陈宇峰躲在一个花瓶架下,他细细地打量着那个老人。想不到那个老人竟与他同病相怜,他们再也体会不到音节滑过舌尖,并被轻轻地送出口腔时的温暖体验了。陈宇峰不知道那老人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不确定凭一己之力,能否放倒这一帮亡命之徒,暂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逞匹夫之勇,未必就能扭转乾坤。
周如海喘了一会儿大气,又咳嗽了几声,无力地抬起头来,面如死灰地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老人俯下身,用两根嶙峋的手指捏住了周如海的下巴,目露凶光地说:“到现在你还装糊涂?”
老人松开了手指,周如海的头又垂了下去。老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周啊小周,咱们是老朋友了,当初你作我的实验助手时,我还一直觉得你是真糊涂,想不到真正糊涂的人却是我。你比谁都精,你这装糊涂的本事若自称第二,当世之中便没人敢称第一了。只是这一次我看你还是免了罢,别再装了。从前看走眼是我的不是,我要是再信你的话,那我就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老糊涂了。你觉得我是老糊涂么?”
周如海艰难地道:“你……你不糊涂……你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人……”
老人又笑了。老人的笑既让人心酸,又让人胆寒,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和无尽的愤怒,被金属圈转化为诡异的格格声,在这室内左冲右突,就像夹了生石灰的粉笔,被人拼命地在玻璃上来回摩擦。
“多少年了?二十七年?不不不,是二十八年。你看,都快三十年了,你都有儿子了,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怪不得离开学术界,经营商界,你倒成了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怕你已经忘了我了,想不到我死而复活,来寻你的晦气,所以你才有恃无恐,也不怕自己树大招风,偏要活得世人皆知。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花心思寻访你的下落……”
老人摇了摇头,跟着便又否定了自己。老人说:
“看来你还是不安心啊。既要享受荣华富贵,又把自己家建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监狱,你也拿不准我是死是活,对不对?你到底还是怕我找上门来。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从那件事后,只怕你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罢?”
老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凶恶,他满脸的皱纹都像毒蛇般扭动起来,那合成的语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深处,一个最阴森最恐怖的所在。老人说:
“你看看我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这都拜你所赐,是你放的那把大火,是你把我锁在了实验室里,同样也是你偷走了我的宝贝东西!可惜你不是搞学术的料,你的心太杂,所以你到现在也破解不了那东西的秘密。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不但你死,你儿子也会陪葬!”
子弹早已上膛,撞针一触即发,那把抵住周波脑袋的消音枪蠢蠢欲动。周如海再一次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惊慌之色,他只来得及叫出一个“不”字,枪响了,波地一声,像谁不经意间吐了一口浊痰。突然闪出的枪火带着复仇的迫切和决绝,刹那间浇灭了周如海的所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