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老道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迫不得已下选了你。”
“我用尽数十年时间走遍名山大川,看了多少修仙道门的天之骄子,望气望了多少年,都是碌碌之命,这让我失望透顶。”
“前一年,我卜得自己有一次大祸,躲过便一马平川,躲不过便横死当场,于是我回到这青云山脚下避祸,我原本以为只是受一顿打,那我便让他们打好了,可不想却是天意弄人,我竟是死在那个女娃子身上。”
“小子,这就是天命!”
李狗娃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老道的身份,毕竟逍遥子这个名号震天响,放眼整个东荒大陆,只怕不认识的屈指可数。
老道的双眼开始通红,泛起血丝,“可小子你知不知道,只要付出足够代价,这天命,也是可以改的!”
“改命?”
“是,就是改命,既然我找不到身负大气运之人,那我便自己造一个。这天道奈何不了我。”
李狗娃拳头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改?怎么改?”
“把我这条老命豁出去,要不然,这是青云山脚,我怎么不上青云宗认输,找那拂尘子救治?”
“我……我不信。”
那粒火星引发的火焰已经烧红了整片天空,烧红了李狗娃的整个脑袋。
“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帮你改好了。”
“改……改好了!”
“哼,不然你怎么会如此轻松就杀了那个刘管家?”
老道的神情桀骜又有些沾沾自喜,“这世上,谁能改命,就只有我一人而已,哈哈,你以为——如何!”
李狗娃被这火焰烧得头脑发昏,天旋地转。
今日大起大落,实在让他难以承受。
先是自己差点在云水岫手下命丧黄泉,再到一柄匕首杀死以前见到大气都不敢喘的刘管家,现在又是听说自己被人改了命格,真真是波澜起伏,平湖掀起万丈巨涛。
但不管怎么震惊,他都必须镇定下来,眼前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自己不能抓住它,那他永远只能是朱雀桥边的一个乞丐,一个谁都可以欺负、辱骂的贱种。
他不想做一个整天对人呵呵傻笑的少年。
他受够了!
他要相信这个老道。
“师尊在上,上刀山,下油锅,徒儿在所不辞。”
终于,火焰烧遍了李狗娃的全身。
他跪下,俯身,重重地给老道磕了三个头。
等他抬起头时,就见老道平静地看着他,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你不是不信吗?”
“师尊,我信。”
“你心急得很?”
“狗要会抢食才能活下来,师尊!”
老道听得这话,心念一下子通达开来,“嘿嘿,这话说得有理,修仙也是如此,与天争命,和这野狗抢食一个道理,抢不过,死路一条。抢得过,也得担心明天嘴里的饭食。”老道点点头,说道:“你是个大智之人。”
“弟子不才。”
“不过,你我师徒缘分浅薄,我不能教你道术,也不能帮你炼体,一切全凭你的悟性,为师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了。”老道望着他,又说道:“你且凑过来,我给你敲一下脑袋。”
老道这是要给李狗娃种下念头种子。这是一种不太常用的传功手段,因为每个人只能种下一次念头种子,这效率多少有些低下,远不如书籍或者更高级的玉简实用。
李狗娃跪着向前爬了一步,来到老道跟前,老道此刻脸色潮红,把他那庄稼汉的黝黑都盖了下去。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在李狗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像是把什么东西敲进他的脑袋里。
敲完这一下,老道眉头皱起。
“呼——”
他的眼中,仿佛看到无穷无尽的光从李狗娃的脑袋里透出来,那是一条蛟龙张着嘴,把那无穷无尽的念头种子吞噬干净。
于是他敲第二下。
那干瘦的手掌从李狗娃的脑袋离开后,在缓慢的抬升中舒展,但老道的眉头却皱得更加厉害。
他错愕。
于是在惊喜中敲了第三下。
天外的风都鼓了进来,把这土地庙吹得尘土飞扬。
老道的耳边,是龙吟千里。
满天星斗,漫天光华。
四、五、六、七、八、九。
九下,老道在他的脑袋上整整敲了九下。也就是说,老道在李狗娃的脑海里种下了九个念头种子。
李狗娃看着老道此刻的慈眉善目,有些慌乱。
最开始的时候,老道是拧着眉头,后来是咧开满口白牙,到最后是看到孙子一般的慈眉善目。
“师尊——”
“你现在明白了什么?”老道满脸笑容地问道。
“一门《玄龟闭气诀》!”
这个时候,李狗娃才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老道,那在脑海中凭空出现的功法由不得他不相信。老道真是一个神仙,曾掌天下正道命运的神仙。
“这是让你逃命时隐藏自己用的。”老道点点头,又问道:“还有呢?”
“没……没了……”李狗娃被老道问得有些惶恐。
老道听得李狗娃的答案,皱了皱眉头,那股惊喜渐渐消失不见,不无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果然啊,不管是谁,都只能种下一次念头种子,怎么会有种下九次这么离谱的事情。”
“师尊,我……”
“咳咳……别说话,再听我说。”
“是,师尊。”
李狗娃低下头,一如坐于佛前的小沙弥。
“为师死后,你试着混入云家,去云家后山的演武场偷师,我在你脑子里种下的《玄龟闭气诀》就是让你偷师用的,那云家的炼体之术,在整个武朝都是有名的,对你大有裨益。你有多少学多少,不用给我客气。”
“我明白了,师尊。”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老道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师尊您说。”
“把你那李狗娃三个字给我改掉,省得自报家门的时候丢我的脸面。”老道开始哈哈大笑,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他抬头看了看今夜的天色,又看着他为难的模样,说道:“我帮你取一个,如何?”
“狗娃听师尊的。”
“我本姓林,你跟我姓,如何?”
“是,师尊。”
“龙游浅水,潜龙勿用,你命格已有蛟龙之势,却也坎坷,最是一个字可以概括,你以为,‘群’字如何?”
“林群?”李狗娃念着自己的新名字,觉得比李狗娃顺耳不少,“多谢师尊。”
李狗娃再一叩首,以示心诚。
“但要记住,你姓——李!”
“师——”
李狗娃的话语滞在半空中,他抬起头时,老道已经合上了眼睛,去了。
无声无息。
但老道的脸上有笑容。
李狗娃看着老道,沉默不语,不掉一颗眼泪,不发一声叹息,只是一叩,又一叩,再一叩,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人。他把脑袋砸得见血、发昏,把眼珠子瞪得滚圆、狠心,一下又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支持不住了,才仰躺在地上大喘粗气。
这土地庙的屋顶是破烂的,李狗娃望着屋顶漏出来的夜空,那月亮还似刚才,硕大明亮;那满天星斗一如从前,壮阔如海。这一切都没有改变,真正改变的,是少年的命运。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少年的明天,即灿烂,却又未知而凶险。
但他已踏上漫漫长生路。
所能做的,唯有“求索”二字。
而十年后,他须手持三尺青锋,踏三万六千阶石梯,上到那青云山顶,上到那正道道统的大门前,念那一个字给那拂尘子,给那天之骄子,给那世间万万生灵听。
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