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那个武朝的老祖宗从五十年前开始闭死关冲击血婴后期,没人知道这会不会成功,甚至在其宣布闭死关三十几年后,天下便有人传言这位老祖宗已经耗尽寿元,身死道消。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相信这位开创了武朝的兵家大成者尚在人世,只是一直未能突破到血婴后期而已。
道家元婴,兵家血婴,殊途同归。
那年武朝太祖携天下气运,以匹夫之身,提三尺、取天下,硬生生灭了气运未尽的南朝,把天下“三百年一格鼎”改成了“两百年一格鼎”,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杰会在冲击血婴后期的过程中身死道消饮恨而去。
果不其然,他出关了。
这赵家王朝,将更加稳固。如果说以前的武朝是汪洋中的一艘巨船,那么现在的武朝便是数十艘巨船铁索连横,稳若平地。他出关了,才意味着这武朝,是他赵家的武朝。
这个消息足以令所有上位者拧紧眉头陷入沉思。
但令千户失望的是,白沧海对这个消息并不十分震惊。他只是看着千户的眼睛,看着他把这句话说完,这才“哦——”的一声,说道:“是这样啊,小老儿会为你转达的,千户大人放心便是。”
放心个屁!
这位千户大人顿时有指着这僵尸脸破口大骂的冲动,但好在理智制止了他,他扯出难看的笑容对白沧海说道:“那便有劳白大管家了!”
白沧海点点头,不再理会千户,返身走进了云府大门。他的背影多少有些佝偻无力,千户却是眯着眼凝重地审视着。
“吱~~”
大门徐徐关上,把千户望向府内的视线挡住。千户只能看到朱红色的的大门和上面微微有些铜绿的兽耳门钮铜环。他转过头,看了一旁吹胡子瞪眼的鲁屠一眼,冷哼一声,把绣春刀收入鞘中,不再说话。
从北地十三关远道而来的十三位将军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俱都沉默不语。
只有马儿微微嘶鸣。
……
……
有时候,心狠手辣的人也会有可爱温馨的一面。
也许街边某个以调戏良家妇女为乐的纨绔公子,在家里却是爱护姐妹兄弟的好哥哥;也许某个冷漠嗜血的强盗,在妻儿面前却是温柔可靠的好父亲;也许某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在她刚刚出世不久的弟弟面前,会是一副温婉可人、童心未泯的小女儿模样。
云水岫穿着一件红色的宽松的衣裙坐在庭院里。
这是一处被水环绕着的凉亭。迷人的月色洒落成波光粼粼的河水,夜风微微带起柳丝,挟着水汽,从庭外徐徐吹拂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爽和闲适惬意的味道,云水岫有些慵懒地伸了伸手掌,轻轻拨了拨手中的轻罗小扇,那打着哈气的嘴还没合拢,就又迫不及待地伸手去逗弄坐在亭中心石桌上的云三公子。
她今天没有穿着那套飒爽英姿的戎装,而是选了身居家的红色衣裙。
于是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如果说那天身着戎装的云水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那么今天她就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大姐姐。她的眉眼,看见眼前这个还口不能言的小家伙,溢出浓浓的疼惜与喜欢来。这种疼惜与喜欢做不得半分假,也无需作假。
“大小姐,大小姐。”
站在一旁的乳娘看见坐在石桌上的云三公子,有些担心,于是轻声唤了云水岫的名字,想要提醒她。这是一个体态婀娜的美貌少妇,她的丈夫也在云府做着差事,是个小管家。
“什么事?”云水岫对于乳娘这个时候打扰自己有些不满,撅着嘴说道:“方才不是喂过奶了吗?现在也要吗?”
“不是的,大小姐,我是想提醒您,这石桌凉,云三公子坐久了不好。”乳娘看了看耳鼻口目都是一副未来俏公子模样的云三公子一眼,又说道:“而且,这么大的小孩不能让他坐着,对身体的脊柱发育不好。俗话说,七坐八爬。等到三公子七个月大了,才可以坐着,八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到处爬了,到时候大小姐就能陪三公子玩了,现在还是让他歇着比较好。”
“哼,我云家的公子,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受不了的话,那将来怎么上阵杀敌,怎么去和那北方的蛮族厮杀?”
云水岫话是这么说,却是忽然停下了自己逗弄云三公子的手,替他把嘴边的口水擦了擦,这才把她那如葱白一般的手指头从他没牙的嘴边挪开,转过脸,冲乳娘问道:“不能坐着,那该怎么办?要抱着吗?”
“嗯。”乳娘忍住笑意点了点头,说道:“这么大的小孩最好还是躺在床上,但抱在怀里也是可以的。”
“那就抱着吧!”云水岫说道。
于是乳娘从一个丫鬟的手上接过一条丝绸毯子,递给了云水岫。云水岫拿着这条毯子裹住了云三公子,把他轻轻地抱了起来。少女馨香的气息和小孩子的奶香味混在一起,显得静谧而温情。
云水岫抱着云三公子,提前体会着做母亲的感觉。可她又看到乳娘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水岫努努嘴,说道:“又怎么了?”
“大小姐,你抱得……不对!”乳娘有些好笑地说道,“这样三公子会很不舒服的。”
“他又没哭,你怎么知道他不舒服!”云水岫撇撇嘴,可还是说道:“那……那该怎么抱?”
“像三公子这么大的小孩子,可以斜抱着,让三公子面朝着你的胸口,让他坐在你的一只手的前臂上,另一只手注意托住他的头颈和后背,防止他掉落。”乳娘手把手教着云水岫抱小孩的正确姿势。
云水岫认真地点点头,不知是已经学会了,还是假装自己学会了。
他照着乳娘说的要领摆弄着云三公子,这云三公子也真是一个乖巧的小孩,不哭不闹,任由他摆弄着。
云水岫是天资聪慧之辈,可在抱小孩这方面她却是一点经验与天赋都没有,在那儿摆弄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了正确的方法,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在了怀里。云三公子不过一根手指大小的小手抓着云水岫的红色衣裙,呵呵地笑出声来。
一旁的一只黑色的肥猫也故意喵喵了几声,既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嘲笑它主人的蠢笨。它坐在云水岫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后腿开了一个大叉,弯着腰,埋头咬着自己的毛,一双金黄色的瞳仁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云水岫抱着云三公子,伸出脚踢了那石凳一下,把那只黑猫惊得颇为狼狈地掉下了石凳,它竖起尾巴,扬起前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充满倒钩的舌头和一排尖尖的牙。
“去,一边去!”
“喵——”
黑猫冲云水岫喵了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蹿出了凉亭。
这凉亭是被河水环绕的,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外处,但这黑猫走得却是另一个方向。
黑猫蹿出凉亭,来到水边,一点也没有把这汪池水放在眼里。它迈着一如既往的猫步踏入水中,水微微漾起波纹,它的猫步继续迈动,两条后腿也踏进了池水中。
这池子有一两米深,但这猫丝毫没有沉下去,而是很诡异地漂在了池水之上。
它继续行走,如同走在平地之上。微风徐来,他的尾巴一摇一摆。
伴随着这股微风和明亮的月色,这只黑猫在一片波光粼粼中,走进了夜色森然的庭院假山处,消失在了云水岫的视线当中。
在最后消失的一刹那,那只黑猫依依不舍地扭过头来看云水岫,幽怨非常。
云水岫才不管那只幽怨的黑猫,至始至终都是抱着他那三弟。她的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哦哦”声,逗着他笑。
云三公子极为通晓人情世故,嘿嘿笑出声来,露出没有牙齿的嘴巴,把他的姐姐逗得合不拢嘴。
云水岫于是乐此不疲。
……
……
月渐渐上了中天,夜色已深。
云水岫抱着云三公子已经有些时刻了,守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也含着哈气,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云水岫还是没有要回去歇息的意思,下人们也只能继续守在一旁等候。
这个时候,又是乳娘发话了。
“大小姐,大小姐。”
“怎么?”
“该睡了,大小姐。”乳娘提醒道。
“我不困。”云水岫回答道。
“大小姐修得仙法,自然是不困的。可是……三公子却是熬不住的。”
“作为我云府家的公子……”云水岫又想做出解释时,却看见了一众下人的忍俊不禁的表情,嘴里的话顿时一滞,小心眼里许多不痛快,说道:“那就回去吧!”
“嗯!”乳娘上前一步,把云水岫手中的孩子接了过来。
众人步出这处凉亭。
“大小姐若是想念三公子的话,那明早便早些起身,小孩子一般都是很早就醒的。”乳娘一边走,一边对云水岫说道:“今晚便好好睡一觉,反正明天也还是可以见到的。”
云水岫一身的红裙在白色的月光下显得分外美丽,她抬起头,望着那个远远落在她身后的月亮和凉亭,深深地吸了一口夹着月亮味道的气息,有些欢喜、有些惬意地回过了头。
“是啊,明天还是可以见到的。以后每天也都是可以见到的。”云水岫看着那个在乳娘怀里安然入睡的小男孩,有些骄傲又有些自豪地说道:“以后,我还要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踏进神京,我还要看着他驾着飞剑在九天之上遨游,我要看着他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为妻,我要看到他挑起我云府的重担,让那北方蛮族,像父亲镇守边疆的五十年一样,一步不得寸进,让天下从此太平!”
“嘿嘿,大小姐说了那么多,我倒是只想说一句。”乳娘看着云水岫的眸子说道。
“是什么?”
“那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啊,是大小姐你。”
“嘿嘿~~”
天下间的女子都喜欢这种赞美,云水岫听着乳娘的话,不禁嘿嘿笑出声来,没有反驳,也没有认为她以下犯上的愠怒。
就只是开心地笑。
众人在这笑声中走进了灯火阑珊之处。
三公子在乳娘的安抚下入睡,云水岫也不知怎的,忽然满是睡意,在轻松惬意中慢慢合上了睡眼,睡得那么深沉。
而此刻,风云突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