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衔环,定当回报。”
林群一跪一叩,这才从地上起身,回屋去收拾了一番,把那些有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都藏好了,这才前往云府的护卫院。
这护卫院在云府的边缘,偏居一隅,但占地却不小。
林群一进护卫院的大门,便看见一排排各种规格的黑璃岩石狮子,这东西他倒是听说过,这黑璃岩极重,大约是普通石材的数十倍重量,这东西也是鉴别实力的凭证,若能双手持最低规格的黑璃岩石狮子打完一套动作,便算是后天初期了。
林群看着那最小的两只黑璃岩石狮子,手间有些发痒,但他却很快把那股跃跃欲试的念头掐断,因为这护卫院门外,正陆续走进来一些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想来这些大概也是和他一样,被选为护卫的人了。
这群人的年纪其实并不平均,说是少年人,却也有十岁左右的稚嫩孩童,也有二十早已加冠的健壮小伙,差异颇大。林群细心数了一圈,刚好一百人整。
人一到齐,那个云府的大管家白青海就从护卫院的内堂走了出来。
一件鸦青色的朱子深衣,两道斑白的刀削眉,身形瘦削,皱纹满布,一个垂垂暮年的老翁模样,可就是这么个街边随处可见的老头儿,却让身边的这群人噤若寒蝉,包括林群在内,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一头下山猛虎盯着一群打着哆嗦的牲畜一般。
白青海环视一圈,扫过每个人的脸,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僵尸脸一般,皮肉动也不动。他看了几眼就算完事,转过头望了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一眼,那个男子当即会意,恭敬地点了点头,白青海便背负双手,转身走回了内堂里。
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年轻武者尾随着,匆匆赶过去掩门,随后站定,双眼望着那群正使劲咽着唾沫的少年。
白青海进入内堂不久,走廊那边便走出来一位少女,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齐胸襦裙,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耳鼻口目林群都分外熟悉,就是那一剑惊鸿、入木三分的云锦儿。
她今天弃了一身白衣白裤,穿上了大户女儿家该有的衣裙,描了眉,施了白、粉,抹了胭脂,含了朱丹,即使年纪尚小,但已出落得分外美丽。
款款走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院子里的众人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云锦儿,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打扮的她,先前被白青海惊出的一身冷汗都被心头冒出的一团邪火蒸干,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她的衣裙。
但众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主雇之分、上下之别狠狠地给了这群人一拳头,云锦儿抬眼望来,这群人便赶紧收拾了自己的一对狗眼,纷纷低下头去。
林群低着头,眼角余光瞅到云锦儿被屋外凉风吹起的裙角,看到了裙下藏着的那双绣花白底的金缕鞋来。
纤足瘦腰,美人模样。
“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让你们记住自己的主人。”刚才被白青海望了一眼的中年男子一见云锦儿走近,先是恭敬地退向一边,将主位让出,这才对着场下的一群人开始训话,“从今往后,这云二小姐便是你们的主子,云大老爷吩咐,无论何人驱使你们,未得云二小姐的同意,都不能答应,连大老爷自己也不能例外,听明白了吗?”
“是——”
这个时候众人又抬起脸来,望向前方的云锦儿,花红人美,桃花春风,云锦儿未露笑颜,这屋里屋外的桃花却已开得灿烂,她和白青海那张僵尸脸不同,即使板着脸也精致妍丽,让人心头猛颤,但敢对云锦儿心怀不轨的人没有几个。
“承蒙各位照顾了!”云锦儿看着院里的人,瞧着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双膝拢紧、缓缓地轻蹲下身,双手捏着那方绣了几瓣桃花的手绢,向众人道了声“万福”。
随后便起身,整敛妆容,却是不再看众人一眼,而是转了身,踏上回廊,叩开那扇紧闭的内堂大门,找白青海去了。
香未消,人却不见。
中年男子把云锦儿送进了内堂,这才大跨步地走回了场院。这个时候的他上头没了压着的人物,这脸上的表情顿时便变得威严霸道起来。
他扫视了这群畏畏缩缩的小兔崽子一眼,开始了真正的训话。
“这次云府替二小姐选择护卫的原因,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二小姐两年后便要远嫁金陵,一路山长水阔,怕也有些不长眼的匪盗沿路设卡,所以云老爷便招了你们来这护卫院,教你们云家的《龙象般若功》,想必你们也听过这功法的厉害,我也不多讲,从今天开始,你们便是云二小姐的人,听候二小姐的差遣,不得有半分违抗,明白吗?”
“小的明白。”林群随众人答应一声。
这个时候众人都欣喜万分,《龙象般若功》的威名连街头巷弄流着鼻涕玩着泥巴的小孩子都知道,是开山断石的本事,学好了就是府里一等一的人物了,能够习得这门功法,这自己家的祖坟,只怕不是冒青烟,而是要红光冲天了。
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好处。
但林群却被那中年男子说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云府怎么可能为了培养云锦儿的一帮护卫,就让这一群生性愚笨、资质平庸的人学习云家的传家之学。
而且林群从一开始就有些疑惑,这白青海一选便选了一百人,可这云锦儿一个人怎么会需要那么多的护卫,一个念头在林群的脑海里浮起,只怕这一百人里,活不了几个了。而且,就是那活下来的几个,在云锦儿危难的关键时刻,只怕也会被推出去引开敌人,落得身死的下场。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中年男子没有给众人交谈的时间,很快便把他们领进云府的藏书库里,先让每人选一种身法。
这云府的藏书库虽比不上神京皇室的琳琅书库,可规模却也不小,虽然众人只被允许在藏书库的第一层挑选,但这也让众人大为惊喜,别看这仅仅是第一层,可这眼前的典籍,只怕在府外人眼里看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了。自己只要潜心修炼两年,把境界提升上去,到时《龙象般若功》配合习练的身法,也能在江湖中勉强算个人物。
林群怀着别样心思踏进藏书库,却也是一头扎进了这府中藏书内。老道在他脑海里留下一本《玄龟闭气诀》和一本《养心经》,高明倒是高明,可惜现在派不上用场,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体内那一丝灵气弱得连一个孩童吹一口气都能吹散,就别提飞天遁地的神仙本领了。
所以这供自己挑选的一门身法极其重要,自己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依靠这门手段保命。
眼前琳琅满目的身法典籍却没让林群挑花了眼,林群想起了自己看到风月纶巾花和毒心虎时的情景,大胆地猜测老道在自己脑海里留下的东西需要自己看到实物才能激发出来。
他心中打定主意,就开始快速地浏览起那些身法来,一本又一本,但林群的脑海却像平静的湖水一般,丝毫没有涟漪。
时间飞快逝去。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本《青竹剑谱》终于在他的脑海里丢了一颗石子,骤起涟漪。林群不疑有它,快速把它揣进怀里。
能被老道记住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之物。
这时,中年男子已经催促着众人离开。
……
……
众人又在场院中集合,中年男子便又吩咐下人,把一沓书册发给众人。
这书册就是云家的传家之学——《龙象般若功》。
林群看着那本发到自己手中的书册,脸上的疑惑之色更为凝重,虽然这书只记载了《龙象般若功》的一到三层,但这太儿戏了,云家传家之学,就是天下的修仙大派得到了,都得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这么儿戏就印刷成册,传给下人观看。
林群试着翻开几页,细细看着,想看这书中的《龙象般若功》和演武场教的那个《龙象般若功》有什么区别。
这一翻便翻出了些名堂来。
“果然。”林群心惊,“这果然不是龙象般若功。”
演武场教的龙象般若功虽然大开大合,却也平稳踏实,可这书册中记载的却不一样,不单单是勇猛精进,简直是揠苗助长了,若是照这么练下去,只怕身体的生命力会被压榨干净,寿命大打折扣,最长活不过十年。
“这就是云长空的打算吗?用这种方式让众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实力,至于那些人的性命,只怕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吧。”
人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这下人的命只怕在他眼里,连牲畜都不如,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他和那云水岫一样,歹毒心肠。
林群想离开,可那中年男子没有给林群反悔的机会。
林群这会还攥着书册发呆,那会就被下人催促着走进一间房间里。
这件房间很大,足够这一百个人站立。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个浴池,池中是散发着药香的绿色药汁。
“脱光衣服,进入药池当中,进行药浴。”
这可是不知熬了多少名贵药材的药汁啊,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地就脱了自己的衣裳,踏入水中,林群无可奈何,也跟着众人入水,不敢有半分迟疑的模样。
但他一进入水中,便察觉出了这药汁的不同寻常来,这药汁和那本《龙象般若功》一样,走的都是最为勇猛的路子,以压榨生命力为代价寻求最快的突破。
也就是说,会死人。
果然,没一会儿,林群的耳边便传来了阵阵哀嚎声,许多坚持不住疼痛的人想从浴池中起来,但这个时候中年男子凶相毕露,朝身后的下人挥了挥手,那些下人便走到池子边,用手死死地把想起身的人按回了池子里,让他们动弹不得。
“救命啊——”
“痛——,快,快救我,放我出去。”
“我受不了了,求——”
中年男子冷眼看着这一切,学着白青海绷着一张脸,但养气功夫还不精深,他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股兴奋来。
这算是一场精彩的戏剧了,比抹白脸涂红粉的戏子演的都要好看。
死亡的气息,一时间笼罩了整间屋子。
……
……
林群一开始也感到疼痛异常,但幸亏他的身体经过了一次强化,这才暂时熬住了这股痛苦的滋味。
等到痛苦越来越剧烈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又闯出了那篇《养心经》,那短短的三千六百个字缓慢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接着一个,金光大盛。
它们走得极为缓慢,每走过一个字,那股从身外而来的药力便被引导向一个方向,走着极为玄妙的经脉路线。而让林群欣喜的是,这股精猛的药力在《养心经》的引导下,让得林群的身体没有丝毫损伤。
哀嚎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惨烈,已经有人开始翻白眼,也有人没能熬住,变成了一具尸体,被几个下人抬了出去,扔在屋外。
日当正午,阳光最为猛烈,但这屋内,却笼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
……
药浴刚刚结束,林群便数了一下伤亡的人数,死了二十三个人,傻了十五个人,算是伤亡惨重了。
这修炼还没开始,便已经去了大约一半人,剩下的那六十几个人全都脸色惨白,吓得哭爹喊娘。那望向中年男子的眼神,也不再是恭敬,而是畏惧,像看到了地狱里的索命恶鬼。
“熬过这关,便算你们命大,今后就勤加练习吧,富贵险中求,要成为人上人,自然要付出代价的。”他看着池下那些小崽子诚惶诚恐的模样,施施然开口说道。
他一说完话,也不再理会众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挥了挥衣袖,走出了房间,赶往内堂向白青海和云锦儿报告了。
他一路小跑着前往内堂,刚走到门口,这门便像知道他要来一般,自动打开了,中年男子踏入内堂,便赶紧放缓脚步,生怕惊扰了屋内二人。
内堂的铜错银双兽耳大熏炉袅娜生烟,烧着最普通的熏香。
这却不是管府中采买的管事滥竽充数,而是这白青海的特殊癖好。
这屋内的两人正在对弈,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二人正在数目,云锦儿眉开眼笑,白青海依旧面无表情,一副僵尸脸。
“锦儿承让了,赢您老人家半目。”云锦儿把棋子收入棋罐中,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棋力倒是见长!”白青海那张绷着的脸居然露出笑容来,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过你赢我这臭棋篓子可没用,有能耐,自然是要去到金陵,把那个自称是棋圣的柳大才子挑落马下。”
“是是是,白爷爷教训的是,锦儿得意忘形了。”云锦儿笑着告罪,却被金陵二字惊扰了心境,如一粒石子投入湖水,涟漪一圈一圈漾开。
“哈哈,丫头片子。”
中年男子听着二人的对话,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那儿,只能干瞪眼。
“说吧,死了多少个人?”白青海瞥都没瞥中年男子一眼,只顾捏着手中那几颗棋子。
“回白大管家,死了二十三个,傻了十五个。”
“知道了,退下吧,一切照原来的办!”白青海挥了挥手。
“张三明白。”中年男子恭敬地弓着身,从内堂里退了出来。
“视人命如刍狗,对吗?”云锦儿听到这数字,眉头没皱,手没颤抖,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白青海望向那喷吐着青烟的双兽耳大熏炉,给出了回答。
“这是命,这是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