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是开着的,碧珩右手虚按了一下胸口,将心中的不安和惶惑都强压了下去,伸手敲了敲门。
听到声音,丽娘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手端一根细蜡,向碧珩做个手势示意了一下,就带着她当先往里走。
整栋楼里黑漆漆的,不知为何却是未曾点一盏灯,却不同于楼子里其它任何地方的灯火通明、莺声燕语,恍惚中似乎与前面格格不入。碧珩跟着丽娘一级级地涉阶而上,只看得到周遭黑佟佟里那围绕在细烛周围方圆一点地方的一圈细细的光,昏黄而惨淡,似乎并未渗入到周围的晦暗里去。许是人少,又是在静夜,越发显得深刻到骨子里的寂寥,连耳边传来的鞋底敲在木头楼板上时“咚咚”的声听来都格外大些,越发显的渗人。
碧珩跟在前面人被灯烛倒映出的暗影里两眼一摸黑蒙头往上走,越发觉得暗夜无光。当此之时,再加上心里的不确定,却很有些忐忑起来,心里发虚。
沿着矮梯转着上到二楼,一排有三个房间,只有中间那间透出微弱的光。丽娘手指了指,意思是要她自己进去,站了没两秒也就自顾端着蜡烛又原路返回了。
随着最后的那一抹灯影的远去,碧珩前面己全部暗了下来。她背靠着门那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光那一边才是安全些。现在眼前又完全归于沉寂阴暗,心里的怕意也完全抬头了起来。丽娘送她来又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无形中更加深了她心底里的那种不安。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碧珩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两下门。耳边突然传来空洞的敲门声,突兀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虽是她自己在敲,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没关系的,只要自己听话,在楼子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可能只是妈妈叫我过来有什么事,碧珩又抚抚胸,这样安慰自己。
“进来。”
门里传来微弱的应答声,许是因为隔着门,显得有些遥远。
碧珩依言推开门来,只见是一间大大的卧屋,只点了一支细细的蜡烛,只模糊中显出些衣柜妆台大大的架子床等大件东西的暗影,昏暗中也看不清楚。
开着那么大的楼子,还在乎这两个灯火钱,把个楼子搞得跟鬼屋似的,碧珩心里腹诽。想到鬼屋,不自觉又打了个寒噤,本来就有些怕意的碧珩心里又加多了些发毛的感觉,就连看到对面圈椅里隐在灯影里的妈妈也更觉得有些狰狞起来。
真想不到,挣着这么大的晦心家业,还这么俭省着做什么…
碧珩微微晃了晃头,把这些不必要的心绪晃了去,规规矩矩地走到妈妈面前规矩地半蹲下行礼:“碧珩给秋姨请安,秋姨万福。”
“起吧。”
今天倒是没有再罚跪,碧珩暗松了口气,乖乖顺顺地起身来,微垂了头退到稍靠左边的位置,努力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小媳妇样儿。
没叫她重来,看来自己只是行个福礼倒是没错儿,还是赌对了。
妈妈没有再说话,碧珩不知道这一次叫她过来是为的什么,也就垂着头站着,并不主动去搭话。说多错多。
一时两人都沉默,屋子里更加显得安静得不像样来,碧珩心里很有些像有虫子爬到身上的难受感觉,一边在心里臆测着有可能在这大半夜的找她过来的原因。
好一会,妈妈终于动了。
她身子微微前倾了些,似乎想要在圈椅里换个更舒服的位置来坐坐:“碧珩,你过来咱们云烟阁有多少天了?”
声音冷冷清清,差点把碧珩给冻着。
“回秋姨的话,有十来天了。”碧珩欠了欠身,毕恭毕敬地回答。
“正确来说,是十三天零四个时辰。”
碧珩很有些诧异地抬头。
不比那位明面上管着楼里众位姑娘的丽娘,碧珩对这位自己曾经抱过她大腿却一直又很少在楼里露面的妈妈还是很有些看不透的感觉。处得久了,丽娘还有迹可寻,有时还有人能看透她的心思与目的,只这位秋姨,处处透着神密,却没有谁会怀疑到她在楼子里绝对的地位、威信与影响力。
碧珩又想起初次遇到的那位黄妈妈,跟这两位比起来那简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档次。看来青楼妈妈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里处处透着不寻常,想赎个身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天价。碧珩现在有些不确定了,当初自己为了脱身而找的这一块跳板,到底是不是对的,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坏也就是失了身或者是命一条,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碧珩转念想了想,尔后又释然了。
“现在琴跟舞学得怎么样了?”
妈妈又换了个姿势,松软地斜靠在旁边的椅背上,有种很慵懒似乎随时会睡着的感觉。碧珩却是不敢轻忽,脊背突然就挺了起来。
果然,还是问到这个了。
碧珩不知她什么打算,也不敢把话说圆了,只垂了手貌似恭顺谦虚地回道:“回秋姨的话,才十三天,也只能学得个囫囵。”
妈妈却并没有责难,只是微眯着眼颔了颔首,幽暗的灯影里看不清面目,只是看着好像快要睡过去一般。
碧珩却是有些诧异。这跟上次的反应差得太远了,她原还以为像竺香所怀疑的一样,是因她这几天的频频出错而揪她出来训话呢。
碧珩目光闪了闪。
她的另眼相待人人都看得见,莫非,只是为了临时抱佛脚的随意练练,对这学艺并没她想像的那般重要?亦或者,这事还早着,妈妈今日找她过来,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想到这里,说多错多,碧珩还是定定地守在那里,等着妈妈开口说出来。
再说,暗影里的秋姨这时却对她很有些另眼相看。从进来到现在,对面的人都只是说过几句话,还都是自己问一句她答一句。这样的气氛暗自威压下,若是像自己或是丽娘这样屡经世事的自不必说,可她一个小姑娘,这份沉稳,却不是谁都会有的。
想到这里,不觉中对碧珩就很有了些怜惜。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于是暗中观察了碧珩许久,妈妈终还是说道:“再过两天,丽娘就会安排你接客,你也准备下。”
没想到还是来了。
碧珩虽也知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会到来。心念一转,莫不是对自己这几日的状态很不满意,失望了,不想再拿时间来培养自己,才特意叫了她早些接客的?
却谁知妈妈似乎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略停顿了几秒,就似是为了解释,“那些个,也就舞和琴是可以应个景儿稍微糊弄下的,到时候你眼色利些儿,半调子的,在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年商贾面前还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适当的时候还是藏拙的好。至于别的,都是要很下功夫才行的,以后再慢慢学吧。”又停顿了几秒,“若是能学得会,那也会是你的造化。”
碧珩没有惊异于妈妈后面突发善心似的解释。
实际上,若是站在这儿的是位老姑娘,也是会知道这位妈妈的脾气的,这很不像是妈妈这种人的风格,原本应是不需,也不屑于会向她这么一个新进的姑娘解释的。
实际上,后面那几句话她差不多是没听得清意思。碧珩只执着于妈妈最前面那句了。
不是商量,是陈述的语气,那么就是己经决定了,不容辩驳的意思。
而且就连她学艺不精的可能的借口都给堵死了。
虽知推脱可能也是无用,碧珩却还是想要分说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