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罗是坐马车回的离镇。
从车帘里望着倒退的林子,宁罗努力想找出点什么熟悉的东西来。
这,就是自己那一天一夜所走过的路。
回想当初,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坐在车里,自是心里也踏实的。
心里深处,她一直都记得,当初那种担惊受怕、惶惶的没有倚仗的不安。
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也没想到自己当初有那样的勇气。
若是现在,非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在那种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用两条腿跑路的。
那种经历,怕是她一辈子都刻在脑子里,不会忘记了,是可一不可再的。
她已是胆怯了。
她想,如果要去哪里,要先考察地形线路,起码不能再犯那种连要走几天都弄不清楚的错误。
还有食物。干粮一定要备足了,她已是过了两次这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日子了,要是那天没有找到那个庄子,她真不知后来会怎么样了。
其它像什么住的,还有安全自卫的问题和代步什么的,要考虑的还多着呢。
要是有钱就好了。
宁罗又一次想到了钱的重要性。
元荣,不,荣源一直都没有说话,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于是两人这一路无话,当天下午就回到了荣府。
下了车,宁罗想着是不是要先回她住的厢房,毕竟那么久没睡人了,还是要收拾收拾。
荣源走了几步,见宁罗没有跟上来,停了站在那,头也没回头的问:“不是跟你说了要跟在我身边的么?!”
宁罗连忙跟上。
那边梅香也忙迎出来跟上。
曾一度,宁罗对梅香很有些好奇。
她一天到晚总是不见的,可又总能在该出现的时候适时的出现。
很有些神秘的感觉。
时间还早,荣源和两女进了书房。
荣源一边向书案走去,一边吩咐道:“梅香,你出去忙吧。”
梅香犹豫了一下,她平常也就是做这些事的,终是福了福身,出了门去。
宁罗站在门口,不知道做什么好,两手不安地低垂着。
荣源坐下去,随便翻出一本书来:“磨墨。”
宁罗上前去,兑了水,认认真真的磨着墨。
磨着磨着,越磨越想笑。
她想起了梅墨名字的由来。
听说那时候还是在外面。梅墨刚买进来的时候,管家领她过来请少爷赐名。当时少爷正在写字,好半晌都没有回音。在旁边站着磨墨的梅香看着家人刚进府的小姑娘还跪等着,也有一会儿了,就小声地提醒。荣源抬头看了正磨墨的梅香一眼:“就梅墨吧。”
其实这也没什么。
梅墨那丫头人缘好,下面的人经常开玩笑叫她:“梅墨,没墨,少爷没墨了!”
于是梅墨,没墨,磨墨的一通乱叫,梅墨经常因为这个跟他(她)们急。
宁罗以前就没少嘻嘻哈哈地跟她开这种玩笑。
荣源看她嘴角勾起来的笑意,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问道:“笑什么?”
“噢?没。”
宁罗自是不会说的。
她可是记得自己也是没有什么赐名的。
也许那时候是扫地大嫂,或者她没签死契的原因吧。
她怕万一让他想起来了,突然心血来潮给她也来一个…
梅罗,没罗,没喏…
或者要是万一,他沾了墨提笔写字,给她来个什么:
梅碧,梅笔,眉笔,没笔…
或者看到纸:梅紫,梅纸,没纸…
呜,不好,还是不要了!
她怕是要被人笑死!
再说荣源这时随便拿了本书,却发觉原来是上次宁罗看过的那本,当时随手放到旁边的,今天却又随手拿了过来。
荣源想起了当初看到宁罗盖着书睡觉时那一刹那的惊艳。
他又看到她一直在那低着头抿嘴微笑,问她笑什么又不说,只以为她发现了。
可她又没说,也不好辩驳什么。
于是,荣源这一下午拿着书,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从此,宁罗就进进出出都跟着他了,连他去荣锦楼或者为数不多的出外应酬的时候也跟着。
可能是就近才能防得了某个人的骚扰吧,她想。
反正,周宜文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她有时候也好笑地觉得,这除了食宿外,整个的就是一三陪呀,嘿嘿。
当天晚上敬叔就来通知她,以后院子不用扫了,而且她的月例也变成和梅香一样的贴身丫鬟的份例了,也就是一个月一吊钱(一两银子)。
有钱了。
只是,敬叔看她的目光有点冰冷。
管他呢,反正她又没做过什么。
现在她每天都睡不够。
荣源每天都起得早睡得晚,虽起居都不由她过问,可她要随伺在他身边,也得早睡晚起。
她也抗议过,可人家压根没理她。
只得还是这样。
休息不好,白天就精神不足。
他看她无聊得在那打瞌睡,就叫她帮忙看帐本。
她不会用算盘,也不想学。
于是她用笔算他用珠算,她算头遍他在后面核对汇总帐目。
她就这么做了个女帐房。
就这么过了几天,有一次宁罗玩笑地问他她现在帮他算帐,在出他的工,可以算他手下的人了,是不是也要给她开点工钱涨点月例。
荣源看了她一眼:“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宁罗咬着笔杆:“哪里多呀!银子怎么都不会嫌多的啦!我还好多事都还没做,还想着等有了钱去兑个铺子呢…”
谈到理想,宁罗越说越兴奋,直诤得眼神闪烁明亮,满面红光。
荣源看到她现在那样子,不由得痴了。
人都说专注的人最美丽,荣源潜意识里觉得宁罗现在这兴奋得满脸流光溢彩的模样,是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没人都漂亮的。
“好呀,每月三两银子,我让敬叔直接支给你。不过,这样你可就不可以偷懒的哦。”
宁罗没想到他会真答应,一是愣住了。
荣源见她没反应,以为她嫌少:“三两不少啦,现在好的老帐房也才五两。”
“不不,已经很多了。谢过二少爷。”
这下她更兴奋了。
她原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而且那钱是敬叔支给她的,就该是荣源自己掏的腰包。
这声二少爷,宁罗倒是叫得实心实意,字正腔圆。
这外快,来得也太容易了点。
宁罗又在心里噼哩啪啦地算着她的存钱计划。
荣家后院里,各人都在忙着各人的事,倒也勉强可以算是其乐融融。
只一人不太顺心,那人就是梅香。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在贴身服侍荣源,她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了少爷内定的妾了。
自从那女人一回来,她感觉就不同了。
有些事,她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至于宁罗。
她现在还没闲情管别人的哀怜,也管不了。
她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甚至觉得极有可能是通房。
当然,她不会那么蠢到去问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为什么有点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