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心事
走在园子里,秋天的风吹在皮肤上,微微的有些凉。
“夫人,这出来也没有多穿些衣服,还是快快回去吧。”赵玉实在是担心邓绥那刚刚才有些起色的身体,见她一停下来,就连忙劝慰道。
“不碍事,那屋子里密不通风,我早就闷了,倒不如出来看看舒服些。”邓绥只是站在廊子上,看着远处已经微微有些枯黄的草,毫不介意。池子里的荷花已经枯败了,倒是一边的桂花树却是怒放,满园醉人的馨香。
“夫人在想什么?”莫涯站在邓绥的边上了然轻笑。
“你猜猜看。”
“我是寺人,怎么能猜夫人的心思。”
“那你何苦问我。”邓绥舒展开眉头,抬头看着那辽远的天空,唇边露出一丝笑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谁说阴孝和是草包?我看她聪明的很呢。”
“夫人,这天要变了,还是快些回嘉德宫吧。”赵玉看着那天空中涌起了一片阴暗的云,忙提醒着邓绥。
“这里的天,从来都是变的。”邓绥只是微笑,转身,朝着嘉德宫走去。
远远的,却看见一个人站在远处廊子尽头的亭子中,他一身青色的衣衫,头发也未束起,只是散在肩上,背对着她们,在他的周围随着那微凉的风弥漫开一片苍凉悲缓的音乐。
那是埙的声音。
如果是在往日,邓绥是不会停住脚步的,只是今天,那苍凉的声音似乎恰恰合着她的心境,她就这样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那个挺拔笔直的背影。
世界上张狂的人比比皆是。
比如,能随便进入宫禁的外臣,比如,能在南宫后花园随意吹埙的男人,比如,这个对邓绥的停驻充耳不闻的青年。
邓绥看着他旁若无人的举动,只是轻轻的挑了一下眉毛。如果说她停下来是因为那苍凉的音乐,那么现在让她坚持的等下去是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在皇室的后宫中演奏。
虽然,在大汉外臣就是可以出入后宫的,不过多少是要有些遮掩,从来不会有外臣男子这样大胆的站在花园里做这么惹人耳目的事情。这个男人到底仰仗的是什么呢?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并么有让邓绥停顿很久,没有多大一会,他就放下了埙。缓缓的侧过了半个身子,看着邓绥露出了笑容。
他容貌如玉,眉目如画,是一个比刘肇还有年轻的男子。
“不知道邓贵人经过,在下竟然惊扰了那么久,实在有些不安。”
邓绥只是淡淡的笑着,并不说话,目光却向刀子一样将这个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他的唇边好像陷着漩涡,那翘起的弧度就是将人拖下地狱的绳索。而现在,那双眼,那微笑就这样直直的瞄向了邓绥,似乎在伺机要做些什么。
那么他要做什么呢?
邓绥只是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她平日里一般,接着冲着这个男子点点头,疏离而礼貌的说:“是我打扰了大人的雅兴,还望见谅,请大人继续吧。”
言罢,她不在逗留,转身沿着那长长的廊子朝着嘉德宫走去。在这到处都是耳目的宫中,和这样一个男人呆得时间越长,就越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邓绥不会做那种置自身为险境的事情,所以她走得决绝,走得潇洒,走得毫不迟疑。
只是,她能感觉到一双尖锐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仿佛要将她的身子扎出两个血糊糊的窟窿来才算甘心。
“今天是邓贵人的好日子。”
终于,邓绥听见那个人又再次开口说话。而这句话,让她的脚步生生的停下了,她侧过半张脸,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正看着他。他的脸上笑容更胜,好像是一片温暖的春guang。他低下头轻轻的擦了一下埙嘴,重复了一遍:“果然是好日子呢。”
“哦?我如何不知?”邓绥终于转过身子,隔着廊子,静静的看着那个男子,声音淡的好像是一杯无味的水。
“今天扎在邓贵人心里的那根刺不是清楚了吗?”他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只是眼睛里的光微微的敛了一些。
邓绥只觉得眼睛边上的肉都跳了一下,他在暗示她什么?她微微敛下了睫毛,风轻云淡,古井不波。
“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我的心是肉长的,本来就经不得什么风浪,若是再扎根刺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温婉的笑容在她的唇边荡了起来,如同一只无形而有力的手,轻轻的将这个男子的话挡了回去,随后,她又慢悠悠的说:“何况若真的是扎了根刺,只怕是个糟糕的日子,怎么会是好日子。”
那个男子也不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将埙凑到了唇边,在开始演奏下一曲之前,他又淡淡的说:“其实,有时候知道刺在哪里比立刻就要拔掉好。”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话,埙也贴在了唇边,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邓绥,深刻得看了一眼,这才闭上了。
埙声又起,那苍凉的声音水雾一般的弥漫了整个园子。邓绥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子,不再有任何的停留朝着嘉德宫的方向走去。
“夫人,那个男人是谁啊,也太……”赵玉跟在邓绥的身后小声的嘀咕着。
“多话什么。”赵玉才刚刚开口,一边的莫涯就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阻止了赵玉继续说下去。
这个男人是谁?虽然她进宫不长,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能在南宫的后花园如此肆无忌惮的吹埙,只能说明他的身份不菲。不但如此,他也许还熟识后宫的嫔妃,并且对于她们的一切举动,对于这整个后宫的细枝末节都了若指掌。
更可怕的是,他这样暗示她今天在皇后那里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也了解自己和阴孝和之间那云遮雾罩的仇恨吗?
那么,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