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派出所大门,踩在坚硬的柏油路上,叶永青这才静下心来欣赏自己的家乡。离家将近六十年,昔日重叠的小土屋已经不见了影踪,曾经那条横穿整个镇子的只有五米宽的省级公路已经扩建到了十余米,在马路两侧,是清一色的三层楼房,楼房的门前挂满了招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繁多,叶永青走在街上,忍不住看了看自己那寒酸的穿着,再看看行人,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这就是你的家乡吗?可真好。”李幽兰一双秀目眯成了一条线。情不自禁赞美了一句。她左顾右盼,心中却即失落又向往地想:大山里的人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不过不打紧,等我安定下来以后一定接阿爹阿妈过来住。
“那必然了。”任何人听到有人赞美自己的家乡都会美滋滋的,叶永青也不会例外。
两个人刚刚走了几步,叶永青忽然发现,在自己马路对面的楼前围了一群人,人数不下三十,男女老少皆有。人类本就是爱凑热闹的族群,叶永青当下拉了拉李幽兰的衣角说:“走,过去看看。”
叶永青刚走近人群,还没挤进去就听到里边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那个声音侃侃而谈道:“这位阁下,你说你家中人近日接连发生祸事,而你近日又经常梦到女鬼,倘若老夫猜测不错,应是阁下家中有了不祥之物。”
“老先生救我,如能帮我解开这桩祸事,我定当感激不尽。”这是一个明显憔悴而又略带中气不足的中年人发出的声音。
“阁下家中是否养猫?”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有养,并且有两只。”中年人精神明显的一震:“莫非是那畜生?”
“原来如此。”苍老的声音恍然大悟道:“猫乃奸佞之物,平日虽然无害,但如果使其产生怨气日久必生祸乱,此时这畜生已露出凶光,倘若假以时日,哎……恐会对阁下不利。”
中年人明显被吓得不轻,急道:“那怎么办?我这就回家将这两只畜生宰了如何?”
“不成!”老相士毅然道:“倘若阁下先下手为强杀了它们,只会使此物怨气更重,对破解此事只会更加不利。”
“那怎么办?”中年人都快哭了:“老先生一定要就我呀。”
“凡事都有因果,其实这事也好办,阁下现在就去买一条烈犬,黑狗为佳,至午夜子时牵入家中使其共处,方可镇住此物,而阁下此时要携带家人离家躲避三日,三日后归来若那孽畜已经离开,就用七只老鼠祭拜正南方位即可,若是没走,那阁下恐怕就只能搬家了。”
这是典型的瞎子算卦两头截,老相士当初问对方家中是否养猫时,对方如果说没养,那就让对方在家中养一只,就说猫乃避鬼之物。向现在这样说,让他们全家离开,让猫跟烈犬共处,那猫不跑的话也只能逃命去了。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算命之法,但叶永青听到这段话后突然激动了起来,因为这段话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在部队里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就经常用这句话唬人。后来这个战友在一次战斗中弄瞎了双眼被送回国,至此便失去了联系。
“该不会是小方子吧?”叶永青边想边往里挤,他口中的小方子自然就是他昔日那最要好的战友方镜轩。
挤入人群,只见一个头发苍白、戴着墨镜的老人正坐在一个马扎上拄着拐杖,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架势,他一派正色的说:“还有哪位疑惑未解?”
“哎,不是小方子。”叶永青失望的摇了摇头,可他瞬间又想起时间已经过了五十多年,那个当年只有十八九岁的小风水先生现在的确有可能变成了现在这副嘴脸。
“小方子!”叶永青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哪家的娃儿这般无礼?”老相士随即答道。
真的是他!叶永青激动难忍,伸出手强行架起老相士,拨开人群疾行而去。
“唔,这位好汉,你要挟老朽去何处?”老相士被叶永青拽的一阵踉跄,走出数十步后便害怕道:“壮士如若算命,请放开老朽,让我们从长道来,若是绑架,那你现在就撕票吧。”
叶永青根本没心情回答他这些废话,等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后叶永青才停了下来,他激动地按住老相士肩膀,问道:“你是不是方镜轩?”
“少侠怎的知道老夫大号?”方镜轩不解道。
“小方子,我是你青哥呀!”叶永青喜悦道。
“什么青哥?”方镜轩想要把自己肩上的两只手拿下去可是死活拿不动,便道:“这位少侠是发烧烧坏了脑袋还是被鬼上了身?若是后者老夫倒可以帮忙。”
“你他娘的才鬼上身了呢。”叶永青这才明白如果不说出点什么,这个小方子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来了:“小方子,你还记不记得五三年冬天,在朝鲜战场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的那个人?你背着他跑了十多里路,等找到队伍后你们两个人身上的血已经冻在了一起。”
“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方镜轩不肯定地说,说完便陷入了沉思。“青哥!是你!”方镜轩猛然一惊,终于想了起来。
“当然是我。”叶永青两行泪水不受控的流了下来。
“啊!青哥!”方镜轩激动的不行,那孱弱的身体直接扑进了叶永青怀里。其实他要比叶永青更加喜悦更加激动的多,因为这是他朝思暮想的青哥呀。“不对!”方镜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站直身体用两只手在叶永青脸上一阵乱摸:“你的确很像我的青哥,说话声音也很相似,但你不是他,我青哥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呜……”
“我真的是你青哥,你要怎样才能相信?”叶永青说起话来已经带了一丝哭腔。
方镜轩不说话了,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道:“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叶永青一拍大腿答道。
“脸怎么红了?”方镜轩接着问。
“集日月之精华。”叶永青张开双臂。
“脸怎么又白了?”
“哎……真元散尽。”叶永青摇了摇头。
“啊!青哥,真的是你!这次错不了了。”方镜轩完全失控了,死死地抱住叶永青不愿撒手,身体更是抽搐个不停,只是双目失明,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但是这个缺憾并不能掩去他的思兄之情,他激动道:“青哥,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呀,你一个人在那边儿过的还好吗?我给你烧去的纸钱收到了吗?”
“死乌鸦嘴,说什么胡话!”叶永青笑骂道:“你青哥我哪儿那么容易死,要知道你青哥可是雷打不动的。”
“非也非也。”方镜轩逐渐恢复了过来:“我相信青哥还活着就是了,可是你居然还这么年轻,刚才拖着兄弟我走的时候威猛依旧,这该作何解释?”
“这事说来话长……”叶永青揽住昔日兄弟肩膀,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知道的一起告诉了方镜轩。
听了叶永青的叙述,方镜轩自是不胜唏嘘,忽又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道:“这世上还真有这等怪事?周书易经中并无记载呀?莫非我青哥已经摆脱俗世束缚,直飘仙界了?”
“你脑子里就不能想些别的?”叶永青笑道:“你哥我是人,不管这件事多么离奇就让他离奇好了,关键是我们兄弟能在一起就好。”
方镜轩握住叶永青的手狠狠地点了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谁?看样子你们关系挺不一般的。”就在这时李幽兰追了上来忍不住问道:“是你失散多年的爷爷吗?”
“小丫头不得乱说,我们可是最要好的哥们。”方镜轩也在朝鲜生活过,自然也会朝鲜话,说完又换回国语问叶永青:“青哥,这姑娘什么来历?”
“她就是帮助我回国的人。”叶永青欣慰地说:“对了小方子,我记得你的家远在南方,怎么来叶家镇了?”
“哎……此事一言难尽。”
原来,方镜轩负伤回国后便一直打探叶永青,到后来干脆来了叶家镇,一心等待着叶永青归来。可是不久后便传来了叶永青殉难的噩耗,叶家上下自是哭天喊地,特别是叶永青的原配妻子更是上吊殉情,随着她的去世叶家也就宣布家破人亡,只留下了三子,长子叶伯良当年只有七岁,次子叶忠良五岁,三子叶树良是叶永青出征后生的,刚年满三岁。
方镜轩念及手足情,虽然眼瞎但是凭借着自幼学的风水之术扛起了叶家的重担,并做了三个孩子的亚父。时光流逝,方镜轩靠着政府的补贴和自己算命挣来的钱成功将叶家三子养育成人。二十余年后叶家次子叶忠良与三子叶树良由于学业有成而成为知青去了滨海市,只留下了长子叶伯良跟方镜轩相依为命。
直到现在,听说远在滨海的叶家两子混的是风生水起,他们不仅一次要接方镜轩这个亚父过去安享晚年,但是都被他从容拒绝了。“因为我要等我青哥。”这是他每次拒绝时说的话。
“好兄弟。”叶永青抱住了方镜轩肩膀,并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