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弟弟的心思不在这儿,也不能强求”......赵玉花只好打消了为大弟在县城订门亲事的念头。
每个集市上赵玉花都眼瞅着妹夫张爱民的生意很红火,她都很羡慕,甚至有点嫉妒。她觉得丈夫李拥军模样、品性都要比妹夫爱民强多了,人又爱钻研——在县铸铁厂,丈夫的铸造技术是一流的。可丈夫人老实,不通人情世故,总说些大实话,大傻话......
这天,赵玉花从石家庄南三条批发市场批发了一些袜子在县城集市上卖......远处妹夫张爱民操着破锣一样的嗓子不时喊着:“便宜啦、便宜啦、大甩卖”......喊得她心烦意乱。妹夫的货有整整一大三轮车,有帽子、手套、秋衣、秋裤......生意很兴隆,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而她自己由于刚做生意,胆子小,只进了这么一小堆袜子,人们也很少有人问她。这一天下来,也没有几个生意,她只挣了三元钱。
每逢集日,内Q县城两条主街道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摊点,街道上拥挤不堪,行人接肩继踵,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犹如喧嚣的蜂群。卖百货的主要集中在县城东西街上,而各服装摊点则密集在南北街上。
傍晚,下班的人流开始涌动了,赵玉花她妹夫那里的生意更好了......这时丈夫李拥军下班正好路过这里,把车子一支,也帮着她看起了摊儿......可是她的摊前还是很少有人光顾。玉花等着实在不耐烦了,便留下丈夫一人看摊儿,说她要去妹夫那里帮忙——说实在的,她也很想看看妹夫究竟都进了些什么货。
张爱民这里人挤得满满的,他都快看不过来了......妻子玉兰已怀孕快三个月了,这是头胎,他疼爱老婆,近来一直舍不得让她出门。
玉花在妹夫的摊前盯了半天,看着妹夫手中的一大把票子,心里怪痒痒的。待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摊前,只见她的丈夫李拥军一脸的焦急之相......
“刚才你不在,一个大生意跑了”!李拥军不无遗憾地对她说。
“怎么回事”?玉花忙问。
李拥军把手往摊上一指说道:“是不是这双袜子比那双便宜”?
“是呀,我不是都告诉过你进价和卖价了吗”?玉花忙焦急地追问着。
“一个老娘们儿,她说要买两双质量好一点的袜子,可她偏偏就看上了这双便宜的。我告诉她这双便宜、那双质量才好......可她一听这话却好的、赖的都不要了”!李拥军一边用手指指点点着,一边嘟嘟囔囔在抱怨着。
玉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用手指点了下丈夫的头,嗔怪地说:“笨蛋,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脑袋,就会摆弄你的铁疙瘩,真不是个做生意料......她看中哪双就说哪双好不就行了吗”?
“啊?还能这样”......李拥军边说边摸着头,一时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而后才恍然大悟似的憨憨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赵玉花也从石家庄南三条批发市场进了一些手套、秋衣、秋裤、帽子......她甚至还特意买了一个高音喇叭,不时在集市上喊一声:“便宜啦,便宜啦,大甩卖”......她的摊前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可她妹夫的摊前倒冷落了许多......
几天后,赵玉花突然听到消息:她的堂弟赵玉山离家出走了......
是的,也就在赵玉花第二次到南三条进货的那天早上,赵玉山随后也提着个挎包起早乘长途公共汽车来到了石家庄。
这段日子,这位瘦小的小伙子心事很重:虽然因为有了大伯家的那块庄窠,他的家变大了;虽然他的父母托了几家媒人,他和许多姑娘都见了面......但这些姑娘中没有一个能中意他的。原因是除了人家还嫌弃他的那点“残疾”外,听说又和他家大人的“名声”不好有关......这一连串的打击,使得他的自尊心变得很脆弱。他只想出趟远门去散散心,不然他会觉得都快要闷死了......
第一次从乡下来到这样的一个大城市......当他下了汽车,一出汽车站,赵玉山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是忽然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这么宽广的街道,这么多来来往往穿梭的人流......他的心中除了惊讶、新奇外就只有紧张和慌乱了。面对这庞大的城市,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不显眼,他不禁问起了自己:我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的呢?......
“喂,要不要住旅馆”?......正当赵玉山神色迷茫的望着远方,从他前面忽然走来一位抹着口红、画着眼圈的年青女子。
“不,不”......直吓得赵玉山慌忙摆手,他不习惯和这个年龄段的女子谈话,再加上他看到这位女子神色怪异——他在乡下就听说过这两年在大城市里女人们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来吧,很便宜的,有特殊服务呦”......那位女子还特意向他暧昧的眨了眨眼睛,伸手便去夺他肩上的挎包。
“不,不,我没钱,我不去”!......赵玉山慌忙挣脱着,他踏着布鞋、弓着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长途汽车站的大门......他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背后那位女子的嘲笑声......
“我到底要去哪儿呢?我只有这五十块钱,我到这里到底来干什么呢”?赵玉山又在默默询问着自己。他想,反正也闲着没事儿,干脆就在石家庄玩儿半天吧,等到了下午再坐车回家——他这时确实已有些后悔自己离家出走的冲动。
他顺着汽车站的围墙继续向南面走去。走到了南马路(现在更名为裕华西路)上,他东瞅瞅、西望望,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火车站上的那个大钟,见时钟才刚刚指向九点......他稳下心来,便沿着这条南马路向东面走去——他见前面有一座立体交叉大桥,桥下有许多摆摊的人。
他花五毛钱买了两个麻花吃起来,又走到了一个卦摊前看一个戴墨镜的人跟人家看相算卦,然后又蹭到几个百货摊前挑挑拣拣......他并不想买这些东西,只是觉得好玩——为了消磨时光。当他又从一个百货摊前站起身来,突然看到有两个青年径直向他撞来,他慌忙向旁边躲闪,但还是与其中的一个撞到了一起......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块手表便滚落到了地上。
“表摔坏了,赔吧,这是全钢的SH表”......这两个青年人几乎同时喊道,也几乎是在同时紧紧地抓住了赵玉山的脖领子不放。
“我不是故意的,又不是我撞的你们”......赵玉山极力辩解着,他的脸因为紧张和焦灼而变得通红。
“你看,手表坏了。你说你怎么赔吧”?......那位略胖一点的青年拿着这块表就往他手里塞。
“我给你们十块钱吧,我身上就这十块钱”......赵玉山从挎包里掏出十元钱来——他清楚他们是在故意讹钱,自己初来乍到,看来不出点“血”是不好脱身的。
“妈的,十块钱顶个屁用!快掏,快掏,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另一个家伙仍抓住他的脖领子不放,气焰也更加嚣张。
“我再给你们加这十块钱,我就这二十块”......赵玉山低下头又从挎包里摸出一张‘’大团结‘’来,这时他索性也狠下心来,心想如果他们再苦苦相逼,就和他们拼命......
“便宜你了,你个混蛋”!......那个略胖一点的家伙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钱,照准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赵玉山后退了一步,怒视着他,悄悄攥紧了双拳......
“你个王八羔子”......另一个家伙猛地从侧面踹了他一脚,赵玉山感到腰部一疼,不由自主地向一边紧走了几步——才不至于摔倒。
“滚蛋”!......这两个家伙又异口同声的骂道。然后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其中的一个便猛地一把扯下赵玉山肩上的挎包,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跑开了.......
赵玉山没有追赶,他拍了拍腰上的土,这才发现上衣口袋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破了......他看到有许多人围拢了过来,像看玩物一样看着他。他感到自己这样灰头灰脸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真是丢死人了......
他灰溜溜的随着人流又向汽车站返回。他还注意到人们早已不再留意他了......他感到城市里人和人是很陌生和不友善的。他决定尽快乘车返回老家——他庆幸那剩下的三十元钱多亏被藏在了脚下的袜子里,而没有放到那个挎包里......
快到汽车站的时候,他看到马路边又围着一圈人儿。他本不想再凑这个热闹了,可又禁不住自己的好奇,便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向里面张望着......
“三八,三八,智力开发”......他看到一个烫着发的青年正坐在人群中央吆喝着,这个人的手上放着一个瓷碗,在瓷碗里还放着一个白色塑料壳一样的东西......只见他把碗里的这个白色东西摇得团团乱转,然后用一根筷子一敲,把瓷碗往地上一放,再飞快地用一张不透明的纸板往碗上一罩,高声喊道:“快押、快押,是三还是八”?
那一群围观的人们纷纷拿出钱来,向旁边地上用粉笔写着的阿拉伯数字“3”或“8”的号码上押上自己的钱......
“开了”......随着这一声大喊,这个留着烫发的青年向众人飞快的扫了一眼,就把那张罩在瓷碗上的纸板慢慢的掀开......
“啊.......是八”!.......在众人的喊声中,只见这个烫发的青年把阿拉伯数字号码“3”那里押的钱全部拿到自己手里;把押对了号码8的人的本金全部退还,押了十元的就再给上十元钱,押了二十的就再给上二十元......
赵玉山定睛看着这个像白色塑料壳一样的东西,似乎它还有些分量,倒不像是塑料制的,而更类似于铁片。只见它的一面是个阿拉伯数字“8”,另一面是个阿拉伯数字“3”,当它在碗里旋转的时候,是很难辨认清楚上面是哪个号码的......但当这个碗放在地上罩纸板的那一瞬间,又似乎是能够确认出里面的数字的。他大睁着眼睛看了几次,觉得自己的判断都还准确,便也想来碰碰运气......
他抬腿从脚上的袜子里摸出十元钱来,便也像其他的参与者一样紧紧的盯着那个人手中的瓷碗。只见这个烫发青年熟练地把瓷碗摇了几下,然后用筷子那么一敲,又把瓷碗往地上一放,还是把那张纸板又往上面一罩,仍旧高声喊道:“快押、快押,是三还是八”......
赵玉山自信地把自己的十元钱押在了地上用粉笔写着的号码“8”上......
“啊.......开了,是三”!......随着那个“卷毛”的一声大喊,赵玉山放在地上的钱已经到了别人的手里......
赵玉山不甘心,他仍相信自己的判断.......待那个‘’卷毛‘’又把那张纸板罩在碗上,他又从袜子里甩出二十元钱押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啊!开了”!......,赵玉山感到头有点大,他猛地一摸脚上的袜子,这才发觉:他所剩的这三十元钱这时已经全部输光了......
他的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冷汗......他手脚冰凉、腿脚发软、昏昏沉沉地从人群里极不情愿地挤了出来......
他现在身无分文,他该如何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