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涓轻手轻脚地凑近三姑娘的矮屋,透过薄薄纸窗,三姑娘肥胖的身体靠在矮炕边,手上正忙碌地做着绣活儿。
“机灵鬼,我都看见你了,赶紧滚进来吧。”三姑娘的声音中透着揶揄,仿佛明涓的小聪明全然瞒不过她。
明涓吐吐舌头,推门就往三姑娘怀里扑。
三姑娘笑嘻嘻地捏了捏明涓的脸:“我就知道你回来一准儿要往我这跑,喏,那是给你煎的玉米馍馍,趁热吃了。”
“真好吃!”明涓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由衷地赞美着。
三姑娘看明涓吃得开心,笑容嵌进脸上每一根细纹里:“京城好玩吗?”
“不好玩。不如咱锦州好。”
三姑娘手上活计不停:“胡说,你当你三姑姑没去过京城怎么着?那可不比锦州城有意思多了。”
明涓咽下嘴里的馍馍,接过三姑娘递来的米汤,呼呼一大口喝下去。
“东西都给人还回去了吧。”三姑娘看着明涓。
明涓点头:“当然。不过安澜侯府的人可真是可恶的,以后啊我再也不要见他们了。”
“咱们穷人家本来就该少跟那些个达官贵人打交道。涓子,你过来看看,这花样儿好看不?”三姑娘举着手里的绣样问明涓。
明涓凑过去,看见那翠莹莹的绸子上一团银白银白的图案,像是几朵玉兰花儿叠在了一些,花托细细长长,花瓣儿婀娜纤细,朵朵像迎着风的娇羞模样。
“真好看,这是新做的戏服花纹吗?”
三姑姑笑得得意而满足,小眼睛眯缝着看明涓:“你猜猜这身戏服给谁穿?”
明涓捧着花样儿爱不释手:“难不成是给我穿的?”
“美得你!不是给你还是给谁的?”三姑娘笑得十足开心。
明涓一怔:“真是给我的啊?!可我都还不知道演哪个角儿,若只是跑个场,岂不浪费!”
“岱青哥儿早跟我交待了,你的戏一准儿不少。哎,我前几日里绣着的时候就在想,咱涓子穿上这身戏服该不会美成仙女儿了吧。”
明涓拿着那绣样儿在身上比划,嘴角的甜笑藏也藏不住。她在矮屋里婀娜地转了个身,垂到脚跟的浅黄杏纱裙飘扬成一朵杏花。
“可是,岱青哥哥不是说这部让师傅演吗?”明涓记起来。
三姑娘接过绣样儿拿在手里:“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岱青哥儿的话我是信的。对了,涓子,我问你个事儿。”
明涓见三姑娘的神色突然郑重起来,心里一阵疑惑。
“什么事?”
三姑娘向门口看一眼:“先把门关上,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明涓依言做了,回到三姑娘身边:“怎么了,三姑姑。”
三姑娘压着声音:“你可是跟你师傅说过你的身世?”
明涓一惊,急忙摇摇头:“我谁都没提过。”
三姑娘吸口气:“你走了当天晚上,你师傅让那个杨柳姑娘把我叫去了锦绣楼。那楼里静悄悄的,香得闷人。你师傅问我,你究竟是我捡回来的,还是在谁家抱养的。我吓了一跳,不敢泄露你的身份,就一口咬定你是我远房表哥家的小丫头,家里闹饥荒养不活才送到我跟前来的。涓子,她若是问你,你便照着说,可别说差了。”
明涓心里砰砰跳,师傅竟然找三姑姑问她的来历,难道他们竟对她的身份有怀疑吗?就算是怀疑,为什么不当面问她,反而要挑她不在的时候问三姑姑呢?她看着三姑娘:“那你那样说,她们相信吗?”
“开始还是不信,后来我就添油加醋的说呗。其实我倒也真有个远房表哥,不过那年老家发洪水的时候一家都死绝了,总之死无对证,她即使有本事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涓子,今后可要小心着些,我看你那师傅不像个省油的灯。听说她以前是在京城里唱戏的,兴许认识将军府的人也说不一定。”
明涓点点头:“三姑姑,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其实这件事我也没想太清楚,但是我总觉得这事跟我娘有关系。”
“将军夫人?她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怎么?有人跟你提起她?”
“那倒不是。之前我也没太在意,只觉得我师傅对我好像越来越疏离,而且她每次见到我都不愿意多看我。开始我以为是她不喜欢我,或者我做的不够好惹她生气。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听见她和杨柳姑姑说话。。。。。。。”明涓把那夜在云罗房间外听到的话悄悄告诉了三姑娘,三姑娘听得有些毛骨悚然,脸色有些发白。
“这么说,你师傅很可能认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而这个人的死跟她有很大关系。”三姑姑想了想。
明涓抿着唇:“而且,我发现师傅原先房里有一道屏风,屏风上绘着一副美人图。那图上的美人和我长得非常相像。可是最近,师傅突然把那道屏风收起来了。”
三姑娘皱皱眉,觉得事情复杂起来:“你个小妮子,这些事情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如果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你的小命可就完了。”
“三姑姑,我知道。可是这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若不是今天你说起,我也理不出个头绪。”
“可惜这将军夫人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这云罗一个戏子,按说不可能会认识夫人啊。会不会是人有相似,她看错了啊?”三姑娘猜度着。
明涓叹着气:“三姑姑,其实这次到京城,我还去了以前的将军府。”
三姑娘腾地站起来:“你不要命了!?小祖宗!”
明涓垂着头不吭声。
三姑娘来回转两圈:“罢了罢了,这事就到这为止。涓子,以后这件事给我死死压在心里,不准再犯糊涂。你师傅那边,就算她有疑心,也查不出什么来,咬定你是我远房表哥的女儿,她拿咱们也没办法。”
明涓眨着眼:“可是,我娘她。。。。。。”
“涓子,你这条小命能保下来不容易。如今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你娘她泉下有知也就欣慰了,以前的事儿咱不去计较那么多。啊?听三姑姑的话。”三姑娘拉着明涓的手,急红了脸。
明涓看着三姑娘的模样,终究点了头。
天边闷闷两声滚雷,眼看着乌云聚成了一团,雨点子已经稀疏地往下落了。明涓提着裙子往锦绣楼的院子里跑来,在月亮门的地方恰好碰见撑着油纸伞的岱青。
“这雨来得好急,没淋湿吧?”岱青看着明涓,脸上带着笑意。
明涓摇摇头,冲岱青笑笑:“没事儿,还好我跑得快。”
岱青的伞完全罩住了明涓的身子,自己的袖子倒被顺着伞沿落下的雨水湿一块。
“岱青哥哥,咱们快进去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他们踏进锦绣楼,方才看见商玉山和云罗已经坐在花厅里,云罗喝着蔓香茶,神情中带着愉悦。听见声响,她抬眼看了看有些狼狈的明涓,对着商玉山笑了一下:“这丫头,出去时也不知带把伞。我叫凤染去前院里接她,倒是错过了。”
明涓心里怔了怔,云罗似乎从来未对她这样亲昵过。
商玉山笑着迎上来,打量了岱青一眼,眼神又回到明涓身上:“玲珑啊,这部戏我们可是等着你呐。”
明涓笑了一下,听见一阵脚步声,正是去接她的凤染回来了。
“你从哪跑出回来的?我怎么没见到你呐。”凤染石榴红的衫子也湿了大半,细白的脸蛋上水珠子正往下滑。
杨柳过来催促她俩:“你们俩都去洗洗换身衣服,商班主还在这等着呢。”
明涓偷偷瞟了靠在塌椅上的云罗,那细长媚眼居然比往日有了一丝光泽,还带着些许笑意。
待明涓换了淡青的绢子衣服下来,只听见花厅里商班主的笑声爽朗:“云罗姑娘定然是没有问题,至于玲珑嘛,刚好是磨练磨练,你们师徒俩携手,这小小的锦州城怕是不够瞧的,到时咱们定可以到京城去,集秀班的名伶也能登上栖凤楼的台子咯!”
明涓的心里突突跳,真的还能去京城吗?
“哟,玲珑来啦,快过来,快过来。”商玉山一眼看见明涓,笑得更灿烂了。
云罗摇着团扇,含着一抹浅笑:“玲珑,你就坐岱青公子旁边吧。让他给你讲讲这部新戏,名字叫《锦屏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