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米利都斯,改日再来拜访……吗。”看着便条上一手清秀但不失力量感的字体,银青不知不觉中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钦差大臣即将到来的风声,琳也肯定有所耳闻,像她这样的名门之后,身上又携带着波弦尖晶石这种一等禁忌品,自然是离开斗争的源头越远越好。
银青小心地收起便条,正打算去地下室运作一次雷眼之轮时,传声筒里却又一次传来了老管家的报信。
“米利都斯城主的信使求见。”
“就等着这个呢。”银青走向了更衣室。
这一回前来的是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身穿钢铠,腰佩长剑,胸前镌刻着闪电马蹄的纹章。他并非是贝特福德家族的骑士,而是一位真正的军人,代表的是帝国的威严。
这位骑士以全套正规的礼仪,送上了四日后在城主府中举办的宴会请柬。而同样身着正装的米狄,也以米利都斯棋士的身份,郑重地接受了下来。
“那一天的宴会,就是正面交锋的开始了。”银青看着手上烫金的请柬,黑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然而,那位骑士前脚刚刚离开,银青还未来得及脱下正装,老管家的报信便第三次传来。
“这一次又是谁?”银青暗暗称奇。
“金星大厅的侍从请求见您一面。”
“威廉子爵那个老家伙,这次又有什么事情?”银青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却并没有思路,只能先出去看看再说。
在大厅里等着的,依然是那个管事提克,子爵的亲信。
一见了银青,他便毕恭毕敬地鞠躬,同时说道:“米狄先生,威廉先生请您到郊外的水色庄园去一趟。”
“水色庄园?”
银青依稀记得,水色庄园是威廉子爵名下的一处地产,就在旭日大道五公里驿站附近,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是疗养休息的好地方,只不过平时威廉子爵几乎从来不去那个地方,只有在举办宴会的时候偶尔开放。
“是的,我的主人说,是要讨论关于钦差大臣来访的事宜。”
“原来如此。”略一思索,银青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水色庄园恐怕会是齐格·伊斯塔在逗留期间下榻的地方,所以子爵才指名自己前去帮忙布置。毕竟,尤利西斯曾经是和伊斯塔走得最近的家族。
而威廉子爵的这种举动,也表明他已经完全和自己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和贝特福德家族彻底成为敌对关系。看来这条老狐狸,已经对布莱恩伯爵不满很久了,所以才会抓住这个机会,试图一举将其扳倒。
不过即使失败了,子爵也只不过是在财富上有所损失,顶多退避到帝国其他行省去养老,并不像自己,一旦失败,就是连家族也无法维持的灭顶之灾。
“我明白了,这就过去。”
“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请问您是要挂金星纹章,还是圣塔纹章?”
“圣塔纹章。”银青简洁地回答。
现在的自己不需要低调,也不需要隐藏。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之中站稳脚跟,必须让所有观望的贵族都看到自己强硬的一面,随后,让他们倒向自己。
挂着圣塔纹章的马车在东区疾驰,带起阵阵尘土和鼓点般的马蹄声。
很快,马车便出了市区,上了东边的旭日大道。大约二十分钟后,水色庄园的建筑便出现在了银青的视线中。
马车一路转进,拐上了一侧的小道,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在石子路上颠簸了一阵,最终,抵达了这栋精致的四层城堡门前的广场。
喷泉边,满头银发的威廉子爵正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仆役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将各种家具、物品等搬进城堡中。
“威廉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银青下了马车,微微欠身,也不客套,直接了当地问道。
“齐格·伊斯塔公爵已经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征用了此地作为他在米利都斯视察时的住所。随行的卫队大约有两千五百人,所以我不得不亲自过来做些布置,让这个小城堡能够容纳下圣剑的威严。”
两千五百人!银青不由地吸了口气。
作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即使是豪门贵族,能够调遣的私兵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一般钦差大臣,卫队不过五百人,有充分理由的时候,才会从附近的军营中,以皇帝的御令召集军队。
但是这位圣剑公爵光是随行就达到了两千五百人,整整是通常的五倍,比银青估计的还要更多。而且还没算上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斥候和探子。
看来在圣塔家族崩溃之后,其余三大圣血家族在帝国的影响力,又有所增加了。
“我能做些什么?”
“我听闻齐格大人喜欢使用九轮星盘,告诉我要怎么用。”老人瞟了银青一眼,指了指一边。
九个环形犹如车轮,所以称为“九轮星盘”,唯一的特点,就是巨大。这种直径足有两米的星盘,并不适合放在室内使用,光是投影便会顶到天花板上。
“九轮星盘吗?我曾听父亲说过,齐格大人认为,用星仪推演阵型时,周围的环境也要尽可能一致,所以他总是在校场上演阵、下棋,以感受身临其境的那种战场上的萧杀气氛。那种东西,应当是为了让校场上的士兵们都能看清棋局而设的。”
银青一边回忆,一边向威廉子爵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得把校场再拓宽一些,以便让两千五百人能够摆开阵型。”
威廉子爵听着银青的叙述,在面前摊开的庄园平面图上点点划划,随后对一旁满头大汗的仆役长下了命令。
接着,子爵又问了不少关于圣剑公爵的习惯、喜好等各种问题,银青都毫无犹豫地一一作答。
直到此刻,银青才发现,自己从小就经常听到、看到,视为邻里习惯的那些东西,这个擅长收集情报的威廉子爵却一无所知!
“这就是圣血家族和一般贵族之间的区别吗?”银青暗暗地想,回忆起当年家族鼎盛时的情形,不禁感慨万千。
就在此刻,银青突然看到,一群仆役正在将一张大床搬进城堡,从那田园风格的碎花蕾丝来看,这显然是一张女用床。而旁边另外几个人抬着的梳妆镜、梳妆台和衣架,更是说明了即将有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住进这座城堡里。
“那是给谁用的?”银青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地问道。
钦差大臣在视察时很少会带着家眷,而且就算公爵夫人真的来了,也不可能和公爵分床而卧。
“最新的消息,圣剑公爵的独生女,那位被誉为‘剑柄上的宝钻’、‘冰雪凤仙花’的夏菲·伊斯塔也要来这里。”威廉子爵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她吧?”
凤仙花的花语是“勿碰我”,再加上冰雪这个前缀,显然是为了表明那位千金小姐孤高独行的冷美人气质。
不过听威廉这么一提,银青童年时的记忆便跃然纸上。
银发红瞳的夏菲。
父母是这么称呼圣剑家族的那个小女孩的。
索菲亚帝国中部地区的居民,大多是黑发黑眸。四大圣血家族中,除了圣杯之法蒂尔拥有淡金色的头发以外,其他三家都是如此。就连拜伦皇室的成员中,绝大多数也是黑发黑眸,只有少数一些,才会体现出联姻血脉的特征。
但夏菲·伊斯塔却因为年幼时的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外貌。
这种病症很像前世的白化病,夏菲的黑发与黑眸都因此褪色,最终变成了极为显眼、与众不同的银发红瞳。
因灵魂受到折磨而长期卧床的银青,和这位容貌特别的女孩并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银青依稀记得,在自己六、七岁的时候,曾经难得出过一次门,然后在某个风景秀丽的城堡附近,和那个小女孩有过一面之缘。
当然,仅此而已。
“因为幼时长期卧病在床的关系,我和圣剑家族的交往并没有那么多。”银青如实回答,“不过,圣剑公爵为何要带娇贵的独生女同行?视察又不是郊游。”
“看你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半年前发生轰动帝都的大事,关于那位夏菲小姐的。”威廉子爵笑了笑。
“是什么?”银青皱了皱眉,追问道。
“两年前,帝国南方的锡兰城曾经发生过一桩名为‘人彘血案’的案件,一家平民商人全家被杀,而他们美丽的女儿,更是在死前遭到了令人发指的ling辱,四肢和胸部都被割去,死状惨不堪言。鲍斯·沃克男爵因其异常的行为而遭到怀疑,但因身为贵族,案件最终不了了之。直到半年前,突然有匿名者将沃克家族的大量机密曝光出来,其中不乏许多分量足够令贵族法庭下令缉拿的罪行,而在最后……”
“出庭作证,给出致命一击的,就是这位夏菲·伊斯塔小姐?”银青猜到了结局。
“正是如此。”
“后来有人才发现,‘人彘血案’的受害者,与这位小姐之间有着某种交情。当然,没有谁敢去深入查证,夏菲小姐在作证时也只字未提那件血案,但没人怀疑,这个家族是栽在她手上的。”
“最后沃克家族正统血脉的十七人全部处以公开绞刑,旁系四十九人则发配边疆充当苦力,整个城堡被视作是邪恶的巢穴,彻底烧毁。”威廉子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后怕。
“虽说只是个男爵,而且并非实权贵族,只能算是地方一霸,不过圣剑家族据说并没有参与此事,夏菲·伊斯塔是凭借自身的力量完成这一切的。也因此,那个‘冰雪凤仙花’的外号消失了,取而代之,贵族们在私下里称她为‘血色凤仙花’。”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赞美的称呼,那粗暴的前缀,既是贵族们的评价,也是一种畏惧的表现,危险的象征。
无论如何,银青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齐格公爵会将自己的独生女带来米利都斯。
毫无疑问,夏菲一定会是颗进攻性极强的棋子。
只不过,却不知道是否会连自己也一起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