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最残酷的季节。不管遗失了什么,总是会忘却。时间一粒粒滑过指尖,不曾回头的义无反顾,人,总是不顾一切的。渐卧在窗前,听淅淅沥沥的雨滴一下下打在暮色里,隔院芸香,孤灯照壁,雪融轻轻撩开帘子,“姑娘,太后请你去一趟。”“何事?”烟笼峨眉,月落整个人都似在雾里朦胧,雪融犹豫的说:“听说是玉妃有孕了。”“有孕?那值得恭喜。”月落的声音平缓清冷,慢慢整理衣襟,随着雪融出去。
刚进入大厅就瞥见一脸喜色的太后,众所周知,皇帝虽然妃子众多,可是子嗣却不多,现在也只有清茗公主和永安太子,因此,皇室血脉分外珍贵,如今玉妃有孕,只怕是母凭子贵,后宫的格局,不久难免再次发生倾斜。玉妃依偎在皇帝身边,含羞带怯,一只手小心的护住肚子,太后喜上眉梢,“月落,你医术最好,快给玉妃看看她身子如何?”月落冰冷的指尖轻轻搭上玉妃的手腕,沉吟片刻,深深看着玉妃,再抬头已是绵绵笑意,“太后娘娘您无需担忧,胎儿很健康,玉妃娘娘定会平安诞下麟儿的。”玉妃匆匆瞟一眼月落,脸上也绽放笑容,“多谢林姑娘。”
皇后一直站在浓浓的阴影里,闻此言,脸上虽有极力保持的笑容,然而已有些僵硬,适时说道:“臣妾恭喜皇上和玉妃。”太后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皇后,意味深长的说:“皇帝,你可得好好照顾玉妃,这宫里难免有些人要眼红的。”皇帝点头称是,慢慢携了玉妃出去。“雪融,去通知御膳房,每日给玉妃熬些补品,还有,一定要亲自派人送去,不然出了意外可不好了。”太后虽是吩咐雪融,可是一双眼却是看着皇后,皇后一震,勉强笑道:“母后您请放心,臣妾亦会好好照顾玉妃妹妹,避免出岔子的。”“哦?是吗?那就好。”太后拖长了语调,重重的说。皇后笑容惨淡,见太后似乎是倦了,忙告辞出去。
“月落,你来了宫里也有些时日了,这些事情哀家不必再向你解释的,若天见垂怜,这个孩子平安出世便好,若是出了意外,那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室血脉稀薄,怎么保她母子平安实在令哀家头疼。你也见着了,这宫里谁不是对这个孩子虎视眈眈呢?”红纱灯微微摇荡,太后脸上是深深的担忧。白雾盈盈里月落的脸,如天边水清浅,“太后娘娘您何不将玉妃接至云和宫来安胎呢?只怕没人敢在您的宫内这么放肆。“你的主意虽好,只是千防万防,总是有疏忽的地方,若是当年的华妃还在,哀家也不会如此劳动心神了。”太后攸的住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瞟一眼月落,见她垂眉,依旧是淡雅的笑。
不知今夕是何夕,月明星稀,月落独立在梧桐深处许久,任落叶一片片凋零,青丝一寸寸柔柔的浮在肩上,这一刻她突然想离开这里,令人窒息的宫城压得她连呼吸都飘渺,浸透了凉意。高高的宫墙亘古不变的立在那里,投下一道道阴影,白衣轻摇,一瞬间的功夫,她已在这道屏障以外了。路上很静,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有的瞥见月落如此女子独自一人漫步,满腹惊疑,然而又迅速别过头去,飞快消失在月色里。她不知往何处去,也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的走走,如是而已。茫茫然竟又听到那一阵幽幽的箫声,萧索孤离,不知不觉已离宫城很远了,这是一池碧水,中间横跨着一道小桥,月光下穿着紫袍的男子格外的动人心魄,“果然又再见了。”月落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楚溪辰看着很远很远的月色迷蒙,箫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箫声却比之前的那曲隐隐多了丝喜色,月落双手随意放在桥柱上,默默听着,一曲罢,二人皆是沉默。水悠悠,满湖的ju花花瓣静谧的沉睡,波心荡漾,冷月无声。
很久很久,只听楚溪辰淡淡的说:“朝朝暮暮。”月落低下头,瞳孔弥漫起漫天飞雪,“只可惜我玷污了这样好的景色。”舌尖缠绕了千句话,无奈最后只有沉默,长长的沉默。楚溪辰眼里是水一般的墨色,“我送你回去吧。”月落轻笑:“不用,独自来独自去,这样才好。”这弥漫着桂花的明明月里,终于淹没了白衣的绰约身影,无痕。梦在曦光里上升,暗夜里一圈又一圈的空空荡荡。
玉妃的身形一天天臃肿起来,太后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月落,你学问好,你说说,这个孩子起什么名字好?”雪融递过一盏茶,“太后娘娘您是宠溺过头了,起名是礼部的事呢。”“可是哀家老糊涂了,哀家实在是迫不及待想抱孙了。”月落轻轻摇头,“这还有几个月的功夫呢,太后娘娘您耐心些才是。”太后想了想,又说:“好些日子不见清茗这丫头了,这孩子也不惦记哀家的。”雪融扑哧一声:“太后娘娘您忘了?清茗公主去庙里祈福,须得六个月,还得过几天才回宫呢。”“可见哀家真是老糊涂了,真真是老不中用了。”“不是您老了,是您最近心思不在这上头的呀。”雪融一本正经的回答,太后也掌不住笑了。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御花园里,皇上独自坐在亭子里,宫女们都远远站在外面,他脸色凝重,眉毛拧成一团,仿佛在仔细思考什么,然而又始终不解。“小飞子,你去把太后宫里的林姑娘传过来,就说朕想请她把脉。”“是。”小太监得令,急急去了。皇上自斟了酒,看着满园怒放的一簇簇ju花,心绪不宁。“民女林月落拜见皇上。”“罢了,免礼,你们全都退下,不得朕的吩咐,谁也不许靠前。”宫女们迅速散开,不见踪影。皇上紧紧攥住金樽的,手指捏得发白,“你实话告诉朕,林羽真实身份是什么?”月落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林羽是民女一起来的同伴,因他粗懂些医术,所以民女带了他一同来京城。”皇上蓦地抬头,“没有别的身份了?”月落微微有些迷茫之色,“民女愚钝,不知皇上是何意。”“朕觉得他有些像一位故人。”皇上目光冷厉,“这位故人,朕与他已经八年没见了。”月落神情自若的淡淡一笑,“皇上您既念念不忘,想必是极重要的人了,林羽却只是山野之民,今年也才及冠,实在衬不起故人称号。”皇上双手微抖,有努力维持的镇定,“不知林羽令尊令堂是谁?”月落反反复复的思量,“林羽自幼命途多舛,亲父因受人蒙蔽,不肯认他,母亲又早逝,只是和民女相依为命到如今。”皇上一窒,杯子哐当落地。一阵风吹过,落了满地的ju花,无人堪怜。心事万重,空伫立。
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寂寞朝朝暮暮。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暗夜里,清茗执笔,灯影摇碎。西风沉沉,又是一个寂静的夜。庙里的钟声响了几下,一切又平静。她雪白的脸似明月朗朗,湮没在浩浩水烟里。背后传来轻微的足音,清茗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