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恪一家走后老家(农村分家后单过的家庭对原来所在家庭的称呼)里的一群人炸开了锅。榨油条挣钱这件事是确定无疑了,可是李文恪说的入股、分红、记工又有什么讲究?虽说一家子人都经历过生产队,对生产队的记工分、年终分红也耳熟能详,可是要说是不是明白其中的道道,那可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现在一家人对着李玉吉写的那张纸,听着最精明的李玉霞一条一条的念,个个听得面面相觑:每个字都认得,连起来也能听懂,可是。。。。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李宗信再次深深叹了口气,结合自己刚刚对照公社饭店的人事安排一条条的解释,各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李文恪解释的不清不楚,还以为他不明白,其实不是,他只是觉得都是亲姊热妹,有些事说的太明白了好说不好听;再一个,他们一家走后你们一定还要议论,到时候自己人从自己的立场解释一番不是更清楚吗?听了李宗信的解释,一家人才终于彻底明白:这几个人员安排看似简单,谁知道里面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弯弯绕!再仔细一琢磨,更是连连叹服: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排了,可能互相不信任的地方,就互相监督,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做出损人利己的举动。
又谈到记工办法,一家人更是彻底服气了:各展其长,并且多劳多得,衡量的标准简单明白,谁都能一眼看清楚,不像生产队记工分,稀里糊涂。实际上,这种办法就是很简单的“计件工资”制,后世万能的电脑网络上烂大街的垃圾信息。可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刚刚开始,更别说工厂改革了。一家人对这样的安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几个小的原来还打着像在生产队干活一样,出工不出力的心思,听了李宗信的说明,这才明白根本没空子给你钻,要想多拿钱,就要多干活。只不过明白了这一点以后,大家的干劲真的更足了:谁也不能混日头,一杆秤两头平,这样的办法,下死力干就是了。庄户人,力气用了还会再长,只要能挣来钱,不怕!
相比于孩子们的兴奋,李宗信暗暗不自在。倒不是因为那个附身-----他早就相信是自己的父亲来家了。而是李文恪表现出来的超乎年龄的洞察人心的能力。李宗信相信父亲附身李文恪来送给自己一家人一个好日子过,可是打死也不信所有的话都是父亲教的。父亲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几个小的孙子孙女他都根本没见过,怎么会把每个孩子的脾气秉性摸得这么清楚,还安排的无可挑剔?但是也绝对不是李玉吉教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快三十了从没表现出什么处事的才能------如果会来事不早就转正了吗!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自己的这个孙子就是个能看透人心的皮子(成精的狐狸)!
种种安排,处处防范了每个人的小心思,这首先就要洞察每个人的内心所想啊。想到自己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窥破了内心,那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明白的!就像自己被扒光了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李宗信浑身不自在。
但是又能怎样呢?瞅瞅黑乎乎的土坯房,碗里没吃完的地瓜干,想想闹得鸡飞狗跳的大闺女婆媳,即将出阁的二闺女的嫁妆还没着落,小儿子的彩礼更不知道用什么置办。。。。。不都是没钱闹得吗?
唉,算了,脸上难看就难看吧,形势比人强啊。
高傲的一家之主李宗信彻底放下了身段,向金钱投降了。
第二天一早,鸡叫头遍,一家人就纷纷起床,按照昨晚计议好的开始忙活了。
按照昨晚的计算,需要的家伙什,豆油等加起来需要一百八十六块钱上下,李文恪做主凑个整数,二百元,自己小家父亲、母亲、自己入三股,老家爷爷、奶奶、二姑、三姑、二叔入五股,共八股,每股正好二十五块,自家共出七十五块,老家出一百二十五块,今天出门,自家拿五十块,爷爷拿八十几块就够了,但是李文恪说,穷家富路,多拿点,置办上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在路上每人花一块钱买四个肉包子吃,别饿肚子。
起床来,李玉吉收拾好自家地排车,李玉龙骑来老家的金鹿大轮自行车,拴好,李玉吉爬上车厢坐好,李玉龙骗腿上车,一溜烟奔赴县城,走到公社饭店,接上李宗信。李宗信已经在年轻人起床前早早来到饭店,把火炉捅开,坐上水,面和好,饧上,跟今天值夜班的老刘头交代好,让面案上的另一位赵师傅来到后慢慢儿干着,自己出趟门,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回来。
来到兰洲县城,天亮了,各个门头都已经摘板(早先各处商店为防止门窗玻璃被砸坏,同时为了防盗,每天停业后都要用大过门窗的木板将门窗罩起来,开门营业前再摘下来,因此关门叫关板,开门叫摘板)营业了,当然国营的供销社有规矩,一般八点半摘板,或者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可能九点也不开门,因此现在还大门紧闭。当然,李宗信父子这次来买的东西供销社里都没有,因此他们摘不摘板无所谓。
父子三人是来买围裙、套袖等卫生衣服和大案板、大缸盆、大油锅、大竹筐等大件的。这些东西平常用的少,所以汉城街上没有卖的,只能来县城买。李玉吉兄弟两个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所以李宗信还得跟来。
来到经常打交道的几个门头,很快就把东西定下了。老主顾了,店主弄明白这一次是自家用,又在原来基础上让了一到两块钱,一共省下了七八块钱。大面子了,李宗信父子千恩万谢。
东西买好,两兄弟轮流蹬车,在路上骑得飞快,李宗信吆喝了好几遍才稍稍慢了下来。走到十字路口包子铺,李宗信做主,买了五块钱的包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孩子吃个饱。虽然多花了钱,没按孙子说的办,但李宗信觉得孙子会理解自己的自作主张。
看着大儿子坐在地排车上虽然吃相文雅,但是狼吞虎咽的样子,再看看二儿子一边蹬车,一边大口吃包子,满脸幸福的样子,李宗信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一方面心里又有些堵,自己以前不是没有打过想门路挣钱的主意,但是,庄户人要想挣钱哪能像说的那么容易呢?虽然看到家里的光景都会忧心,却没有什么正经主意。这次好了,父亲在底下也看不下去了,来家帮忙,老人在世的时候眼光就很靠(靠谱),要不也不会挣下四大亩半地(一大亩等于三市亩,2000平方米),虽然最后被抽大烟的二叔给败没了。这次老人让一家人听孙子的,一定没问题,一是老人的眼光信得过,二是通过昨天晚上看李文恪娓娓道来的样子,李宗信没来由的相信这次一定能成,心里的感觉,就像相信一个办事牢靠的同龄人。
家里也没闲着,一大早,二姑、三姑就来到李文恪家,帮英守花收拾正房东头的两小间。因为孩子还小,五间正房,李文恪一家人只用了西头三间,东头两间盛满了杂物。三个人收拾了差不多半晌还没收拾完,这时李玉吉兄弟回来了(李宗信回饭店上班了),五个人一起进度就快了,没到中午饭时间就收拾完了。然后顾不得吃饭,英守花又到汉城到街上割了一块油纸,扯了两丈多白笼布,买了几斤粉土,几两鞋钉,回家将东西交给已经吃过饭的李玉霞、李玉莲,李玉龙,让她们将墙壁扫净,然后用粉土涂一遍,再用油纸做成隔墙,将房间的操作间和售卖间隔开。然后匆匆吃了几口凉地瓜面子(地瓜面做的锅贴),骑上老家的大金鹿,去趟娘家,跟娘家商量一下代销油条的事。
一家人士气高涨,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很快,到天擦黑,一切初具规模了。
李宗信一下班就直接来到了李文恪家,一来立即进入了面案大师傅的角色,三言两语安排完毕,大家立即开动起来。等到面饧好,所有一切就都各就各位了。李宗信坐到大案板前,抓起饧好的面,一拉老长,啪的甩到案板上,形成一条粗大的面条状面胚,然后用刀尖在面条中央轻轻一割,又向前移动一下,啪的将面条切断,然后重复相同的动作,刀与案板轻快地接触,清脆的声音犹如一曲鼓点,敲的周围个个火热的心随之快速的跳动。
很快,一条长长的的面胚被切成了一个个小长条,李宗信放下刀,拾起一块小长条,叠放到另一块上,然后捏着叠在一起的两块长条的两端,轻轻一拉,就拉成了一条一巴掌长的长条,然后将两端的手向相反方向一转,两块面胚就连成了一体,顺着油锅边沿慢慢放进烧热的油里,油锅立即翻滚出了呲啦呲啦的声音,不多时,就见刚才沉到锅底的面胚开始胀大,接着浮到了油面上,然后颜色逐渐从浅黄色变成深黄色,榨制面食独特的香味弥漫开来,周围的人们贪婪的呼吸着香气,喜悦从心底升起。
油条的形状出来了,只是颜色还浅。看到颜色正了,用大笊篱一个个捞出来,轻轻颠一下,控干多余的榨油,往大簸箩里倒下,新鲜的油条出锅了。
大家笑着,谈论着,李宗信豪气的宣布:都尝尝,第一锅咱敞开吃一顿!包括李文恪在内大家都欢呼一声,每人拿起一个油条,狠狠地一口咬下去,立即美的眯起了眼睛,细细咂么这久违的美味。
看到一家人享受着美食的温馨情景,李宗信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很快甩开这些情绪,全身心的投入自己的工作。
虽然外面寒风凛冽,李宗信心里却火热,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今天晚上试榨以后,后天,自家的油条铺就要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