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紫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神情不像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倒像是帐房总管拿出一份卖身契,不咸不淡地对平庸的丫鬟说“签吧”似的。话音未落,紫缪的身影便已在朦胧中虚化,化作一缕紫色的浓烟窜过来,就要钻进秦非的魂魄。
秦非浓眉一拧,心情反倒放松了一些,看样子这邪异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前世,否则还不得为这事揪心死——那模模糊糊的画面中,紫缪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女孩。而听她话里意思,必然是要抢夺自己的身体,这种邪法在《万国妖录》之中有过记载,名为“夺舍”,乃是以强大的魂力将别人的魂魄强行驱逐,夺人躯体,虽然诡异无比,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容易使施术者遭到反噬。
倒不是秦非轻敌,原来他自小跟随穆茵修炼固魂之法,魂魄强度是旁人数倍。这邪异女子若将他当作常人看待,势必要吃上一个大亏。孰料那浓烟一钻进身体,便觉得疼痛之感愈发强烈,秦非咬牙坚持,双拳紧握,指甲都刺进了肉里。这一疼使得他的心神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连忙运转法诀,以穆茵所授之“七瓣炼魂术”奋起抵御。
魂灵之斗最是凶险异常,秦非三魂固守,七魄分离,围成一个圈子,就像七朵花瓣围着花蕊,缓缓转动。这一转就似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魂漩涡,强烈的斥力由内而外将紫缪的魂魄推离他的身体,片刻间便已经出离了大半。
紫缪果然没有料到他竟会拥有这般强横的魂力,轻敌之下才一时失手,被他给推了出来。此时既然已经知晓,自然要使出全力,再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勉强挤出去的紫气再次钻了进来,且有越钻越深的势头。虽然秦非的七魄越转越快,斥力也是越来越大,但是紫缪的魂力比他强了何止十倍,仍旧稳稳当当地往里钻去。
秦非咬痛舌尖自省心神,猛地发出一声虎吼,咬牙想道:“若不冒险便是必死无疑,不如拼他一拼,死了也有个说法。”当下再不迟疑,倒转“七瓣炼魂术”,使七魄反向运动,霎时间便产生了一股强绝的吸力,毫无征兆地将紫缪的魂魄吸入体内。
紫缪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能突破到他的体内,一时不察几乎将灵魂震散。夺舍之术本来凶险异常,反噬之力何其强大,她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刹那间便被弄伤了主魂魄,再也没有强行夺舍的力气。
紫缪在秦非的意念之中渐渐消失,归于虚无,但是秦非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蛰伏下来悄悄养伤,借以等待下一次更为激烈的夺舍。好在秦非也是一个豁达的妖怪,只要今日能够活下来就好,以后的事情还去想它干什么呢?即使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把它忘掉来得痛快。
蘅芜神庙地下通道之中,金莲和玉蝉扶着秦非死气沉沉的身躯嘤嘤哭泣。前方三簇不甚明亮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照着光滑的石壁以及废弃的巫灯,还有石壁上色彩斑驳的上古神魔的画像。
秦非与紫缪相斗之时的那一声虎吼却是真真正正喊了出来,震得两侧的石壁都有一些晃动。金莲和玉蝉面露喜色,一边“秦大哥”、“秦非”相交替地叫着,一边摇晃他的手臂。秦非悠悠醒转,入目便是金莲那张哭得梨花带雨、柔中带怯的俏脸,她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叫了声“秦大哥”,便粉面生晕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心上人一眼。另一边的玉蝉也是眼中噙泪,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瞧来煞是楚楚可怜。她心里喜欢潘豹,便对他言听计从,以前秦潘二人彼此敌视,她便也把秦非恨得入骨,现在他们二人已经成了兄弟,玉蝉潜意识里却把秦非当成了最后的依靠。
前面三位长老听见他已醒来,也是颇为高兴。不论秦非对蘅芜的未来是否重要,现在亲邻尽失的情况下,当然是谁都不希望再多死一个族人。其中一名长老苍老的声音道:“秦非,你已经是我蘅芜年轻一代中最为强大的勇士,实力还在我们几个老骨头之上,将来……可要想办法复兴蘅芜啊!”
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悲伤,但是秦非清楚并不是他的心里不够难过,只是长老们比年轻人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罢了。对于部落,他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强烈的归属感,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分彼此。自己就像守卫最后国土的将军,哪怕是与它一起毁灭,也是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五个人静静地朝前走去,明灭不定的火苗一路照耀,隐隐现出石壁上各式各样的神魔画像。秦非注意到有一幅“神魔降世图”屡屡出现,每隔十余丈远便会有一幅这样的画面。画面上立着一个高大威武的神魔,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一手持金剑,一手持银鞭,一手持石印,一手持铜圈,一手持明镜,一手持彩幡,旁边膜拜他的妖魔身高只到他的脚踝,可想而知他的身躯有多么高大壮硕。虽然这是神魔彩绘中一种惯用的手法,其本尊未必便生的如此怪异丑恶,但是绘画中人物神魔所占比例大小乃是身份的象征,可以想见这尊神魔的地位必然不低。
而最令秦非感到惊讶的是这尊神魔的背后,竟然有一个完全漆黑的圆圈,就像一轮黑色的太阳,看起来比神魔本尊还要大上少许。这团漆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秦非在心中苦苦思索,却终是不得而知。他虽然对神魔彩绘有些研究,却算不上透彻,印象中也没有这类怪异的表现手法。他明知自己几年前曾经进来过一次,对这幅彩绘也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在里面发生的事情:“难道……是后来突然出了什么变故?”他眉头一皱,惊叫出声,“不好,这地宫有些凶险!”
“地宫?”前面一个长老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道,“这里明明只是地下通道,哪里来的地宫?”
另一个长老却皱眉思索着道:“这条暗道是你让我们进来的,想来你自己应该也曾进来过,难道这下面真是地宫不成?”由于是在地下,通道乃是由上往下略显倾斜,下面还有一座地宫也并不奇怪。
倒是秦非苦苦思索,也想不起这下面有无地宫,刚才只是下意识地说出“地宫”二字,并非想起了当初的场景。照一般的情况来看,自己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那两个字,想来下面藏着地宫的可能性还是非常之大。因而他对三位长老点点头,肃然道:“我的确进来过,只是时间太久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下面还真有一间地宫,只不过大约有些凶险。”
他说的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三位长老还以为他是很小的时候进来过,才会把里面的事情忘记。而一个小孩子都能全身而退的所谓“凶险”,别说他们几个法力高强的长老,就算是一般妖众也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因而他们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悄悄讨论起下面的地宫是何模样,适不适合避难藏身之类的话题。
秦非还在想着那幅透着古怪的“神魔降世图”,也未在意几位长老的讨论。他们进入通道本就比其他妖众迟了一会,兼且秦非中途晕厥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竟连一个其他族人的影子也不曾看到。想来他们即使进了通道,必定也还在担心外面的兽武狼骑会追杀进来,因而早早的远离了通道口。
行不多时,前面开始出现岔道,开始只是孤零零一两条,后来竟然越来越多,上下左右均有通路。在举族都仓皇逃命的情况下,族众大概也不会只沿着一条路走,毕竟多一条路,就等于多一丝把蘅芜延续下去的希望。所以秦非等六人也未曾刻意选择,只要尽量不往上行也不往下去就是了,因为这样可以避免上得过高而被敌人发现,或者下得过深而走不出去的危险。
一路走来,石壁上的神魔彩绘从来不曾断过,也不知道当年花了多少工夫才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秦非边走边想,忽的产生了一股刻骨的寒意:“不该如此安静的,我隐约记得……不应该这么安静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蘅芜妖部,妖神庙。
西厢之狼林三抹了把汗,怒骂道:“他奶奶的,刚才那小子是个什么怪物,竟能跟三爷正面拼斗?还打死老子的宝贝妖兽巽狼,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剁他个十几二十段!”他靠在躺椅上,看着一干手下在凶牢内挖土刨洞,等了半天却也没能把秦非他们逃走的那条通道挖出来。
他等得不耐,甩手给了在外围挖土的狼骑几鞭,喝骂道:“老子明明看到那混帐小子从这里进去,你们挖了这么久连个耗子窝都没挖到,还他娘的有啥用?!”
他话音未落,一个狼骑急冲冲地跑进来,一边擦汗,一边胆战心惊地禀报道:“三将军,不好了,外面来人了!”
林三不在意地甩了个鞭花:“什么人?看把你急得,老子手下怎么尽出窝囊废,就没有一两个像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呢?”
那前来报告的狼骑冷汗涔涔:“是真的人来了,人……人类!在武霆山杀了我们好几百兄弟的那群人类……”
“什么?!”林将军一下子从躺椅上掉了下来,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撤,统统给老子撤!你爷爷的还挖个屁啊,阎王爷都要来了,你奶奶的还在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