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也就是一大脸盆绿豆汤。大家分两排坐在风井潮湿的地上,眼巴巴地肃静地等着“领导班子”分早餐。两个牢头助理一勺一勺地往塑料饭盒里舀绿豆汤’然后分给每个仓员。
我接过一盒绿豆汤后’正准备喝,突然,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年纪较大的干瘪老头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了我’低声说“赶快放下,要等命令才能吃。”我忙把饭盒放下,用感激的眼光看了看这个老头。
“开吃!”等大家面前都摆着一盒绿豆汤后’副牢头便一声命下’大家才齐齐端起饭盒’“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是不是咽不下去?”干瘪老头关切地问。
“实在太难咽了。”我说。
“每个刚进来的人都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但慢慢你会习惯的。但是,你不习惯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给牢头发现了,他们会惩罚你的。一旦被惩罚,你就更加难受了。”
我再次感激地看了看干瘪老头,并向他说了句“谢谢!”
“谁在讲话?还不快吃?找死是不?”副牢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
老头像做错事的小学生面对班主任的批评一样低着头’嗫嚅着说:“对不起了,老大。”
见老头这么一说’牢头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大家就吃完了早餐,并静静坐在风井的两边。这时我明显感到牢头火辣辣的眼光正落在我身上’想想刚才吃早餐前他撂下的那句“吃完早餐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我竟不寒而栗。
此刻,风井里安静得恐怖,每个人像鬼魅般面无表情。
“大家说,现在是什么时间?”老头开始开口说话。
“给新兵‘上课’时间。”其他人齐齐喊道。接着,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我知道,所谓的“新兵”就是我。
“准备‘啤酒’给他接风。”牢头命令道。
“是。老大。”两个牢头助理齐声应道。然后,他们走进睡房。正当我还在疑惑看守所里怎么还有啤酒的时候,两个喽啰手里分别提着一瓢水走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所谓的“啤酒”就是睡房里用来冲厕所的水,这样的水一般蓄在厕所旁的一个水池里,平时很少换水,所以,水里可以看到一条条的小虫在游动。
“冯伟标,出列。”副牢头喊我的名字。
干瘪牢头推了我一下“赶快到他们前面去。”
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直着腰板子走到他们前面。
“重新归队!”牢头大声叱喝道。接着,他对矮个子助理说:“你教他如何出列,i卩何归队。”。
于是,矮个子助理走到我面前,说:“你首先要大声回答一声‘到’。”然后还叫了一个犯人做了示范。他要我演习了好几遍直到他满意才打住。其间,因为我几次出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风井刚才的紧张气氛才有所缓和。
接下来!便开始喝“啤酒”。
“冯伟标。”牢头喊道。
“到。”我大声应答。
“出列。”牢头发出命令。
“按照我们的规矩,新来的同学一定要喝两瓢的‘啤酒牢头很严肃地对我说。
“老大,能不能不喝?”我看到瓢里的“啤酒”后,向牢头乞。
接着,风井里又是一片死寂。我感觉到每个人的眼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大家像在看一出精彩韩剧一样看着我。我停顿了一下,紧闭双眼,抓起面前的一瓢“啤酒”便“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大约刚喝了半瓢,我实在憋不住了,便“哇”的一声,整个胃翻江倒海,从口里喷薄而出,吐了一地。
此刻,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老大,这‘啤酒’我实在喝不下去了。”我眼巴巴地看着牢头说道。
“好,不喝也罢。但必须罚你一个‘东方红’和两个‘梅花三弄可能见我这熊样’“老大”这时语气有所缓和。
我怯生生地问:“你叫我唱歌吗?我唱给你们听,唱多少遍都行。”
我话刚一出口,突然风井里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只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鬼子,你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东方红’与‘梅花三弄牢头所说的“鬼子”正是那个胖一点的助理。
“鬼子”先是喝令大家保持安静,接着对我说:“‘东方红’与‘梅花三弄’是我们这里的值日用语。我先跟你说一下这里的作息制度,早上七点钟起床,半个小时洗脸时间;七点半出操;八点半用早餐,早餐后半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九点钟打坐思过,九点半吃中午饭;十点钟学习,时间为一个小时,主要是学习监规和法律知识。十一点钟开始午睡两个小时,下午一点钟起床,半个小时整理床铺,一点半钟开始打坐反思,时间一小时。两点半钟开始洗澡与洗衣服,时间也是一个小时。三点半开始吃晚饭,晚饭后将有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晚上五点半后,风井将关闭,所以仓员必须回到睡房里,并开始打坐反思一个小时。晚上七点集体收看“新闻联播”,七点半后是自由看电视时间,晚上十点半开始休息。”说到这里,“鬼子”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晚上十点半大家休息后,将会安排人员值班,每两人一组,每组值班时间为一个半小时,直到早上七点钟起床值班才能停止。我们所说的‘东方红’就是指一个人从晚上十点半起到早上七点钟止都要值班,而‘梅花三弄’就是一个人一个晚上每间隔一个半小时得起来值一次班,这样算来,从晚上十点半到早上七点,刚好有三次起来值班,这就是所谓的“梅花三弄”“鬼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点昏眩,但我还是弄懂了什么叫“东方红”与“梅花三弄”,这就意味着我得有一个晚上得值通宵的班,还有两个晚上得每隔一个半小时得起来值班。虽然可能有辛苦’但比起喝那所谓的“啤酒”应该好多了。
难熬的“东方红”与“梅花三弄”值班过后,我身心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最难熬的是在夜里,倒不是因为每天夜里都要值班一个半小时,而是每天夜里总有新的犯人被送进来,一有新犯人进来,牢头不管大家是否都睡了,他总是大声地审问新来犯人一番,稍不如意,他就命令睡在他身边的两个打手助理对新来犯人一顿毒打。这些人一被打,总是发出悲凉的声音!让我、烦意乱,久久不能入睡。
当一不能入睡的时候,我总会一次一次地反复梳理着我的人生各个阶段,反思自己走过的路。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我童年的欢乐时光。是的,我的童年虽然不算美好,但也还算是无忧无虑。一众玩伴下河摸鱼虾蟹蛙,上山放牛摘山楂,上树掏鸟窝,是那么的快乐,天真无邪。
我还想起我读初中时,与同村女孩小玲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的情景,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有了男女之间朦胧的感觉。
我高中阶段虽没有给我留下快乐的回忆,但那时为了跳出农门而艰苦拼搏也是值得我珍惜的,也算是苦中作乐吧,痛并快乐着。
大学呢?大学又给我留下什么呢?我实在不好说。我得承认,我是背负着母亲及众亲的期盼与重托踏进大学校园的。而一进大学,我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当我四年后拿到那张沉甸甸的毕业证书时,心里竟有了些许慌乱忐忑。四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回过头来看,四年间,我究竟学到了什么呢?是各门业经考试及格的学科知识?抑或是一种谋生技能?还是人生的道理?我无法肯定我是否已经学有所成。也就是说,大学四年,起码有一半的光阴是虚的。
而在社会里,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在深州,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你稍为松懈,就会马上落伍,被社会淘汰。丛林法则告诉人们:我们这个社会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能适应环境者,就只能被环境所淘汰。好在我还算聪明,颇识时务!随机应变能力强。因此,我很快就融入了深州这个狼视眈的城市,抓住了这个城市的命门。我的好友胡民阳就是一个例子。他热爱深州,留恋深州,但是,深州又能给他什么呢?
一想到胡民阳,我就有点心酸,一个老实人,为什么就连遭两次牢狱之灾呢?我知道,第一次是张二江利益集团们对他的陷害,那么,这一次呢?是他罪有应得,还是另有黑手?
而我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虽然我在生活上不够检点,背着老婆与孟莉、陈艳妮幽会,还把好兄弟胡民阳的梦中情人给睡了,但是,这仅仅是生活作风与道德问题。我承认,在工作上,我确实有过错,主要是原则性不够强,在彭海博的指使下,帮张二江公司的违章建筑出了一点力。从这点上来说,司法部门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坦然了好多。不过,一想到在看守所里经历过的一切,我心里还是毛骨悚然,希望尽快逃离这魔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