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
潘多拉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极轻极轻,就像是一片羽毛一般,但是即使变得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她依然在坠落、坠落。
那黑洞洞的深渊是她的安息之所,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诸神用来毁灭人类的一枚棋子,一件道具。而现在,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了。
最后的感触,是冷到心都为之冻结。
她掉入了阴寒彻骨的冥河之中。
即使身体已经化为了一具小小的泥胎,她还拥有灵魂,只有这一点让她和人类接近,但是此刻,她却诅咒着自己的清醒。她多么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可是冰冷的河水像是尖刺一样扎着她的身体,让她闭不上眼睛。
她不知道,有一条锁链把她和那只盒子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她更加不知道,这盒子里面又被众神装上了什么东西。
总之,那绝对不是“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早就认命一般地失去了一切挣扎的时候,让她饱尝到绝望之苦的众神,对她伸出了手。
即使过去的欺骗让她万劫不复,即使他们曾经对她做了那样可怕的事情。
她仍然颤抖地抓住了那道金光。
那是她在苦海中载浮载沉了那么久,出现在她面前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果然,她获得了转生的机会,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泥偶。
潘多拉快乐地享受着人生,她再一次以人的身份行走在天空下,她能够再一次享受各种人间情感的滋润,恍若隔世一般的朦胧和恍惚让她的心颤抖了,对于突如其来被实现的夙愿,她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
她很快忘记了众神对她的背叛,她又将他们奉为自己的守护者和恩人。
只是残忍的神明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很快,在幸福中飘飘然的潘多拉被残酷无比的现实惊醒了。
她的男友来向她求婚,那是一个拥有大量土地财宝的贵族子弟,而且他对她十分忠诚。
潘多拉欣然接受了,她跪在供奉司掌爱情的阿芙洛蒂特女神和司掌婚姻的赫拉女神像前,虔心地向这二位女神献上她最诚挚的感谢。
终于得到佳人芳心的青年大喜过望,马不停蹄地送来一车礼物讨她的欢心。
当她兴奋地一样样查点,挑选好的出来准备充实自己的珠宝箱的时候,那只黑沉沉的盒子,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外表上同从前不一样,虽然镶嵌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使它看起来华贵不少。可是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盒子,伸手去碰它的时候,她萌动的芳心和将为人妻的幸福顿时一泄如注。
那样的冰冷,若非长久浸泡于冥河之中,又怎么能将这寒意完完全全地传递到她心底?
诸神果然还是算计了她,他们没有那么好心要让她转世,而是想起了她的好处,想让她继续为自己效力罢了。
痛苦的潘多拉在自己的闺房中服药自杀,但是由于被女仆及时发现,她捡回了性命。
她像是个处处失意的女人一般不断地寻找自裁的机会,但是没有一次获得成功。
她知道,是众神不让她死。
绝望的潘多拉最终疯了,她打开了那只魔盒,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这一次,接住她的不是她意想中的完美爱人,依旧是冰冷的冥河之水。
彻底绝望的潘多拉,开始慢慢懂得了自己的价值,她就是灭世的棋子,众神的帮凶。
只要她顺从于神明们,在死亡到来之前她就会很快乐地享受诸神的给予;只要她反抗了神明的意志,那么在死亡之前她就会饱受折磨、一无所有。
她选择了前者。
诸神在冥河中升起了一个小小的暗礁让她栖身,让她不必遭受那样锥骨的严寒。
潘多拉还活着,只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没有?”黑衣男子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她坐在一面镜子前,端庄得像是一位女神。
“她果然做了潘多拉的梦。”拥有月光石色泽长发的女子娴静地伸手在镜面上一点,顿时,那个美绝人寰却已丧失神志称为一具泥偶的形象在永恒的黑暗中定格,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少女面颊上的血泪。女子清澈如碧绿湖水一般的眼睛里满是哀愁:“潘多拉,很可怜的人。”
“你在同情她么,伟大的‘女祭司’?”男子嗤笑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意。
“她不该被同情么?”被称为“女祭司”的女子转过身来,平静而专注地看着黑衣男子,她的目光中没有责怪,没有尖锐,也没有否决,而是纯粹无一物。
黑衣男子在她的注视之下讪讪地扭过了头,心虚地不再接话。
“梦做到这里就好。”她的指尖飞出了一条月光般的丝线,直射入镜面之中,钉在了潘多拉的心口,“是时候醒过来了,宿命之女。”
她双手结成一个繁复的手印,有晶莹的光电在丝线上跳跃着,它们奉命去唤醒沉醉于梦神幻境中的宿命之女潘多拉。
只是,片刻之后,镜面上突然泛起大量涟漪,渐渐地声势越来越浩大,巨浪切断了那根细丝,“女祭司”身体轻颤,立刻散去了结印,双手敞开,一道月光在她的双手之间升起,化作一面盾牌保护住了她。
“怎么了?”黑衣男子眼看情势突变,连忙发问。
“女祭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极快地伸出右手,一抹光华从她的手中探出,化为了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入镜中。她庄重无比地双手握剑,叱道:“散!”
华贵无比的铜镜立刻在她面前四散成烟尘。
“女祭司”右手一摆,光剑消失的同时,宽大而轻柔的月白色袖子飞扬,像是一朵夜色中绽放的百合。
“怎么了?”男子见她不回答,又追问了一遍。
“有人破除了我的术,让‘潘多拉’继续沉睡在梦境之中。”“女祭司”的语气依然平静不起波折,仿佛只是在评点她衣服上的纹样如何。
“谁有那样的本事?‘倒吊人’吗?”男子毫不犹豫地联想到背叛了塔罗的那人,“一定是她!她是想和组织对着干!”
“不,即便是‘倒吊人’也不能通过‘镜’来反击我。”“女祭司”轻轻地摇了摇头,美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悠扬地凌舞着,“只有在‘镜’中的人才能反抗我的术。”
“不可能是那个女孩!”黑衣男子断然否认,“否则,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灵魂深处的秘密展现出来?”
“确实不可能是‘潘多拉’本人做的。能够潜入‘潘多拉’的意识,并暂时操纵她的意识来反击我,能够做到这种事的人不多。‘倒吊人’虽然了得,却不在此列,我担心的是那人出的手,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么这件事就不再是我们能干预的了。”“女祭司”清澈的眼眸中仍然没有一丝波动,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如扇一般的睫毛不住地颤动,仍是谁看到了都会觉得迷人至极。
黑衣男子顿时无言以对,他知道“女祭司”在塔罗中的地位如何,现在就连她都这么说,更加没有他说话的份了。
“我担心的不光是这个,如果真的和‘倒吊人’有关,那么,期望不是‘那个人’出的手,不然……塔罗就危险了。”“女祭司”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那个人,是谁?”黑衣男子问道。
“你没必要知道。”“女祭司”站起来,轻盈无声地走了。
沐珺儿的梦境之中,是一片黑暗,黑到她不由得开始害怕了。
刚才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叫做“潘多拉”的少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一个孩子,穿着病号服,抱着双膝坐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她依稀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
病房里没有人,床头那束插在花瓶里的花,此刻却是灰沉沉的,毫无生机。
那女孩子显然很无趣,她很快大手大脚地躺下了,望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这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沐珺儿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是听到病床上的小女孩十分高兴地大叫一声:“雨辰哥哥!”
雨辰哥哥、雨辰哥哥……
这四个字在沐珺儿的头脑中炸响,威力不下于一颗重磅炸弹。
他是谁呢?为什么自己觉得,好像听说过这个叫“雨辰”的人,更好像,自己也曾经这么称呼过某个人。
只是她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珺儿……你不记得我了么?”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传来,她顿时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心中的悲伤和思念立时决堤,一下子尽数随着泪水发泄了出来。只是那到底为了什么,她依旧不知道。
“雨辰……哥哥?”她试探着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下一秒,她感到手中微微一凉。
沐珺儿顿时从睡梦之中惊醒,而她握着的右手掌中,紧紧地攥着一条玉石项链。
她疑惑地看了看熟睡依旧的母亲,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病房,顿时背脊发冷。
这是谁放在她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