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寂了一会儿,觉得一直这么傻傻的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便起身踱到门边,将门些微打开了一点,露出半张脸,对门外低身跪着的一个士兵模样的少年和善道,“那个……你们君上不在屋内,也不见了;依小仙所见,还是先赶紧找到你们的君上,再跟着你们的君上去找你们的二殿下吧!”
那少年闻声猛的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一个恍惚;然后,那眼神突然变得阴冷可怖起来,带着些仇恨与敌对,慢慢的站起身。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在骗他了?那也不至于这样恨我吧!
我在他怨恨的目光中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嗫喏道,“……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们二殿下……”
少年却很是阴森的冷笑一声,逼近一步,看着我恨恨道,“桃宝,我方梓旭告诉你,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永远别想伤害君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少年,全身被他怨恨的目光盯得汗毛都一根根的立了起来,声音不住有些发抖,“什么君上?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少年阴冷冷的一笑,“算了吧你,别跟我装傻!我不吃这套!离洛是最后一个因你而死的人,以后,断然不会再有了!”
离洛?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那张在赤红色的烈焰下被复仇的快感扭曲了的脸,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的无辜生命,全都跃入我脑海。
“你是墨宣的手下!”我神形一顿,看向他。
“终于记起来了,真是不简单啊”,少年嘲讽的笑笑;随后神色却又是一凛,咬牙切齿道,“万年前,你骗得君上差点魂飞魄散,你以为只要你自毁元神就能将你的过错一笔勾销么!那时你不是元神俱灭了么,现在怎么还活生生站在这儿?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梓旭!”一声厉喝后,一抹玄色衣衫就出现在院门口;眨眼间,那个人已经堪堪立在我眼前。
什么叫我骗得墨宣魂飞魄散?我又怎么可能会自毁元神?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我到底遗忘了些什么?
我神色恍惚的看向墨宣,他对我柔柔的笑笑,偏头对着身后的梓旭冷冰冰的道,“不是说小凡不见了么,怎么还杵在这里,还不快去找!”
少年眼神黯了黯,嘴唇抿的紧紧泛出隐隐约约的白青色,遂垂首抱拳,利落道,“属下遵命!”随即转身一晃,不见了人影。
墨宣扯扯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歉意的解释,“梓旭性子一向激进了点,小宝也别太怨他,他不知晓隐情”,尔后往屋子中央的小圆桌走去,温声道,“小宝快来,刚刚与你熬好的白粥,快来吃上一点。”
我这才发现,墨宣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木的食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青花小瓷碗。
咦,这青花小瓷碗看起来怎么这么亲近眼熟?
墨宣将白粥端出来,撤了食盘,坐在圆桌旁的圆凳上,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幽幽的看着我,似笑非笑,“看来,以后我得让你戒酒才是,前夜里刚喝的酩酊大醉,昨夜里又喝的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楚……倘若你遇到的不是我,你倒该怎么办?”
我将方梓旭一连串质问引发的疑惑与不开心都压进肚子里,一边走向桌边,一边勉强笑笑,“昨日早晨摆在我桌上的那碗粥,也是你熬的?”
墨宣敲敲桌面,微眯起眼睛,“不然,你以为是哪个?”
我正待答话,却听见小面团子奶声奶气怯弱弱的喊了一声,“表哥……”
墨宣挑起狭长的眉,疑惑的看向床边,只见小白面团子撇撇嘴巴,委屈的看着桌上的青花小瓷碗,眼眶里汪着一汪泪,“表哥从来都不熬粥给小凡喝……”
墨宣微微尴尬的咳了一声,扬手对着小白面团子招招,语气严厉道,“小凡,过来!”
面团子打了个寒噤,微不可差的向后退了半步,眼睛红红的瞅向我。
我连忙跟面团子使了个眼色,面团子嘴巴撇的更下,不情不愿的慢吞吞上前。
墨宣本准备伸手拉他,他却蓦地身子一偏,躲在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表哥先保证,不打小凡屁股,小凡就出来。”
墨宣凉凉道,“你以为你不出来,我就捉不到你?”
面团子扯着我裙角的手狠狠一抖。
我同情的看看可怜的小面团子,宽慰的拍拍他小小的肩膀。
面团子缓慢的向墨宣那边挪动着,墨宣收回眼神,拉我坐下,柔声道,“快吃罢!”尔后转首,对着欲言又止的面团子道,“小凡先跟梓旭哥哥认个错,回来就有粥吃。”
面团子抽抽鼻子,“表哥威胁小凡……”
墨宣面无表情,“那我不威胁你,没有粥吃,你还得去跟梓旭哥哥认错,去吧!”
“梓旭哥哥骗人在先,小凡要认错,梓旭哥哥也得给小凡认错!”面团子仰脸气冲冲的,“小凡只是听说表哥厢房里有不该看的东西,梓旭哥哥老拽着我不让我去,我就偷溜过来瞧瞧。但是小凡只见着这个漂亮姐姐,姐姐说表哥和她除了睡觉别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干,所……唔”
我心虚的捂上小面团子的嘴,嘿嘿冲着墨宣干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我在这里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别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墨宣瞥一眼莫名其妙的小白面团子,又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望向我,“你昨夜醉的那样厉害,你怎么知道你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旁的什么事都没做过呢?”
我额上的青筋抖了抖,看着墨宣试探性的问道,“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墨宣挑挑眉毛,又瞥上一眼面团子,轻声道,“少儿不宜。”
“咳咳咳……”我一口粥卡在喉咙里,剧烈的抖着身体咳了大半天,墨宣笑笑的伸手帮我拍背顺气。
“不……咳咳,不可能,我醉成那样,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咳咳……不可能……”我一边咳着一边慌张的解释。
面团子天真的眨巴着眼睛,“做什么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呃……熬粥。”我看着小白面团子,肯定道。
墨宣轻笑出声,伸手抱着小凡坐在自己膝头,柔声道,“小凡,这次表哥就不追究了,再有下次的话……”
“小凡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小面团子信誓旦旦的举手对天发誓;随即又扭捏一阵,抬眼偷瞧一眼被我吃的七零八落的白粥,“那……小凡有粥可以喝么……”
墨宣将小面团子反身扭过来,对着面团子一双大大的滚圆眼睛,“小凡知道,每次泡寒潭池前都是不能吃东西的。”
面团子昂起的脑袋颤巍巍的颓败低下来,我看了心里一阵不忍,连忙哄道,“面团子啊,姐姐给你做桃酥吃,等你泡完什么池之后,就可以吃啦!好不好?”
面团子垂下的脑袋陡然竖起,跳下墨宣的膝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欢喜的趴在我膝盖上,“姐姐说真的么?姐姐会做桃酥给小凡吃?”
听着他张口闭口的姐姐,那语气,那眼神,娘的,太像我师祖装纯的时候了。
我不禁心里虚了一下,那句本来言之凿凿的回答硬是被我憋回肚里。
就在我晃神之际,门口已经无声无息的站了一个人。我扭头看看,却是刚刚那个对我恶言相向的方梓旭。
墨宣拍拍面团子的头,“小凡,跟着梓旭哥哥先去寒潭池,我待会儿便到。”
小凡有些不情愿,嘴巴微微撅了撅,朝门口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问我,“姐姐会给小凡做桃酥的吧?”
“当然!”我认真的点点头。
小凡得了我的答复,心满意足的扭过头走了。
屋内,便只剩下我与墨宣两个。
外面日头正盛,屋内却凉的像冰窖,我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装了空调。墨宣手撑在桌上,托腮望着我;那情意绵绵的眼神让我在这本就阴凉的屋内,止不住的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双颊却像在炎炎烈日下炙烤,腾起热气。
“你住在这儿么?”我讷讷开口,打破了沉默。
墨宣笑着摇摇头,“我们在这儿是给小凡治病的。”
“小凡怎么了?”我蹙眉望着墨宣,墨宣低头苦笑一下,抬首道,“小凡还是婴儿时,身上被下了冰火蚕蛊;这么多年来,一直饱受痛苦,身子时热时冷。冷的时候我还能抱着他以自身温度驱散寒毒;可热的时候,大泽天下只有这寒潭岛上的寒潭池,才能抑制火毒不扩散……”墨宣顿了顿,拧起两道斜飞的眉,重重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这样何时是个头!”
我竟是第一次见他在我面前做出这样忧心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便唏嘘道,“怎的有这样狠心的人,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
墨宣闻言望了我一眼,勾起的嘴角却没有笑意。
“没有方法可以根治的么?”我觉得他看我的那一眼颇有些奇怪,却又不知是哪里奇怪,便自己加上一句问道。
墨宣复尔苦笑一下,叹了一声,轻声道,“不说这个了!我倒想知道,你何时会做桃酥那种东西了?”他恢复正常,一双眉眼弯弯月牙儿般的看着我。
我得意洋洋的昂起头,“呵呵,我现在可是做得一手好菜,现下,蓬莱仙岛上的伙食都是我一手操办的!”
“哦?”墨宣的眸子里笑意更浓,“那晚饭时给我露上两手?”
我看看挂在天空正上方的太阳,这一睡我就睡到了晌午,昨夜里更是什么信儿都没有就是彻夜不归,师父他们别担心的到处乱找我就是。
我对墨宣抱歉的笑笑,“我还得回蓬莱仙岛去,昨夜到今日连封口信都没带给师父,怕他们着急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你若什么时候想吃,提前来蓬莱仙岛找我就是。”
墨宣垂下眼睛,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小凡在寒潭池候着我呢,我先过去。此去我大概要陪小凡泡一个多时辰,小宝你现在这里等等我,我回来后送你回蓬莱。”
我见他一副时间紧迫的样子,便点头答应了。反正还要帮面团子做桃酥,慢慢来就是。
谁知,这寒潭岛屁大个地方,东西还是很周全的。我顺着墨宣的指点找到了一个小厨房,他方才便是在这里熬的粥。这厨房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五谷到新鲜时蔬,全都分门别类全部归整好。
估计墨宣也去过大合华,厨房用具里竟然还有煤气灶和烤箱,让我倍感亲切。先前,我就一直就想变出一个烤箱来,做烘焙的时候可以帮我省力省心;但是,烤箱虽变出来了,却发现仙界没有电,这让我很是懊恼;我还在想,这天界里面,除了雷公电母他们家,别个都用不上这新兴电器了吧!
可没想到,我竟在墨宣这,生生的感受到了大合华人类的高智商所带来的便利。不一会儿,我那黄澄澄香喷喷的桃酥便出炉了。
我等着它们慢慢冷却变得酥脆,百无聊赖之际,突然觉得我委实没有什么必要等着墨宣回来送我;在不醉酒的情况下,我还是认得清路的。
于是便修书一封,大概就是些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改日再叙之类的云云,言辞恳切的表达了我的逼不得已与深深的歉意。
从寒潭岛一出来,我就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忘了做,却一直想不起来,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到底丢了什么。
烈日当空,将我脑袋里原本就糊糊的一锅粥熬得异常粘稠,我有些心神不宁,隐隐的不安感在细胞末梢咆哮叫嚷,我却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吼些什么,只是耳旁嘈杂不堪,嚷得我内心一阵烦躁郁结。
等到我终于踏上蓬莱仙岛的土地上时,我才蓦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会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原来,因为这次我没有面对面的跟墨宣说上一声便私自走了,所以,他并没有像往常离别一般,在我颊边落下一个离别吻……
想至此,我心里不由得一惊,是何时,我竟已经开始养成这个习惯了?
我心神愈发紊乱不安,有些原本我一直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的事情去承认的事情,并着先前方梓旭说的那些什么自毁元神的狗屁话,也都一同浮上心海,乱糟糟的氤氲成一片汪洋,无头无尾,漫无边际,没有出口,也找不到退路。
我一个人浮沉在这片混乱海洋的中,孤立无援。
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