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宣抱着我穿过后台,周遭的这些莺莺燕燕,不管是先下来的,还是未上的,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大友善。
走过一个女子身边,她轻蔑的声音渺渺传来,刺耳的很,“啧啧,这么快就有了一副婊子贱样儿,尽使些下流招数勾引男人,你看那新来的琴师,都被她勾的三魂儿少了七魄,还初ye拍卖呢,不晓得还有没有得卖!”
下一秒,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就戛然而止。我偏过脑袋,透过墨宣的肩头,看那女子慌张的画着手脚,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泪雨涟涟。
我记得,她今晚上表演的好像是琵琶小调吧!我排演的时候听过一回,声音婉转清亮,是副不可多得的好嗓子。
我看着那哑了嗓子的小黄莺,心里自然是出气的很,面上却也不大好意思做出太过的高兴的样子,便拉拉墨宣胸前的衣袍,假意嗔怪道,“你做了什么?”
墨宣仍自走着,头也不回,“我可惜那副天生的好嗓子没摊上个合衬的主人,便先收走了,她若能好生静养个五六十年,还是可以出声说话的!”
五六十年?还是在大合惑这医疗卫生水平极不发达的古代?没惹上花柳梅毒没得上妇科病能挺过三十岁就不错了,还除却她现下的基本年龄再加上五六十年?直接搁到供台上当玉观音算了!
墨宣这厮也忒狠了点。
不过,我颇为激赏。
我心里嘿嘿笑了两声,觉着很是意气风发。
墨宣抱着我一路分花拂柳,一直到进了我的房间,才俯身松手将我放下。
他伸出右手,掌心一道银光,随即翻手一挥,一道仙障在我们身边筑成。那仙障上泛着的银光闪了闪,尔后归于透明。
他又瞥了一眼小圆桌上的蜡烛,登时,蜡烛就窜上火苗子,招摇的亮了。
我心里着实赞叹一下他的法力,面上却不动神色,裹紧身上披的外袍,在凳子上坐下了,等着他开口对我解释。譬如说,为什么要扮成琴师;夜半的时候,为什么要跑到我房间里来……
他却十分不自觉的避开针尖麦芒,俯身对我笑一笑,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的泛着亮光,开口道,“今夜不能陪你了,周边有道法高深的仙人在场,估计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你!”
趁我正愣神思索他那番话,墨宣又极不老实的凑过身来,在我颊边浅浅一吻。
感觉到我面上骤然升起的热度,墨宣在我耳旁低笑道,“这是惯例,每次要离开你时给你的补偿。小宝若忘了,现下便记着。以后,就慢慢习惯了。”说着,他身影一闪,倏尔不见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离去的那处,伸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脸颊。
我觉得,如果我还想继续把这女间谍的任务做下去,那这份来自少女的娇羞和春qing荡漾,我就得先阉割了去。
好歹我也是位心理生理各方面极为正常的未婚单身女青年,再这么接受挑逗和撩拨,再这么继续娇羞和春qing荡漾……狼没套进来,自己倒先掉进陷阱里去了。
“砰”的一声,门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我吓得心脏狠狠波动了一把,扭头看向大门。
大门依旧是大门,关得紧紧的,且纹丝不动。我心下便知晓,门外的来客许是被仙障挡住了,进出不得。
片刻之后,小湖莲一身炫目的紫缎织金锦袍,有些狼狈的从窗子翻了进来。
“恭喜善音小姐,今日您的初ye价码是百万金铢!”小湖莲站定之后整整衣衫,笑盈盈的跟我作了个揖。
百万金铢?!
我不由得稳了稳我乱窜的心跳。我一向奉行低调原则,可从此之后,我的那低调的小日子估计要翻天覆地了。
“哼”,我从鼻子冷哼一声,“那还是多亏小湖莲你妙手回春啊!帮我把衣服修剪的多有看头!那百万金铢里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你的!”
“嘿嘿”,小湖莲干笑两声,“那我也是为了你风光,端的一副香肩半露欲遮还休的摸样,底下各位爷的眼神都直了。”
“为我?小女子还真是不敢当哪!”我沉着嗓子,一声冷笑,抬起手拨拨蜡烛上的蜡花,徐徐道,“今日台下还坐了哪位神仙啊?你那一手,给我添风光是假,想逼墨宣现身是真吧?。
小湖莲挑挑眉毛,嘴角依然挂着笑,却没有我想象中被揭穿的尴尬。
我隐隐觉得,他今日,似是与往昔不同了。
“那个琴师,就是墨宣吧?”他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在距我一丈远的地方站住了,伸手抚上一层透明的硬壳,用力推了推。“啧啧啧,墨宣这仙术果真修的出神入化,看来武德星君并埋伏在院外的三十六干天将,今夜是白跑一趟,捉不住他了!”
正天宫要动手了?我心里略略一惊,怎生这么快,不是说要我同他交好之后,引他去得某处么?这么一来,不就打草惊蛇了?我皱皱眉,小湖莲的声音响起,“墨宣这厮也忒狠了,我脑袋都不要了,拿得百万金铢得罪了这朝野的六皇子殿下,竟让我连人碰都碰不到,我真真是命苦啊!”
他逍遥自在的一笑,变出张红漆木软榻,消消停停的坐下躺着了。
我突然对眼前的这个小湖莲,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他的语气依然同往常那样戏谑玩笑,可是那双眼睛,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那里头古水无波,平静淡然的让人害怕。
我从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哪怕我们曾在厢房里拼酒喝的醉倒在一块儿,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认真看过他。我一向以为那只是他的习惯,像是对任何事都不会太在意,无所谓无所求,便会有那副眼神。
可如今,我发现,我好像从来不认得他。
他怎么会认识正天宫的武德星君,还知道院外有埋伏?他不是一向是个不管红尘俗世,一心一意纠结于他的断袖情长的主儿么,如今这般,帮衬着正天宫来逼得墨宣现身……他究竟是何人?
其实说到底,我是真的不大熟识他的。
我们最多,也只能算得是酒肉朋友的关系。就连小湖莲这名字,也是我们初识时候问起,他随口胡诌的一个代号。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这是他用来概括自己身世,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他说自己乃天地之间顶不起眼的一颗浮萍,无根无家,漂泊四方,看到哪处景和日丽,便就停在这处住上些日子,等到倦了这方风景,再拾掇拾掇继续浪荡飘摇。就连这次我与他成了只隔一方矮墙的邻居,也是他恰好来此地云游,刚刚好碰见的。
那时候年轻人的心性,管他对方是什么来头,家景如何,只要能和自己玩到一处说到一处便可。酒逢知己千杯少,只要相逢,便都是朋友。旁的杂事知道得多了,反而横添出些负担来。
故以,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名号为小湖莲的神仙。他仙生何处,家在何方,年方几何……我一概不知。
“小湖莲”我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小湖莲眼底波澜未兴,“我就是我小湖莲啊。”
我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们朋友一场,左右都还是有些情分的。你说你是散仙一个,只图自在逍遥不管人间世事。可如今这般,倒是为何?你在帮谁,你掺和进这档子破事儿意欲何为!”
小湖莲抖抖褶皱的衣衫,颇有些凄凉的一笑,“你问我,那你自己呢?你不也淌进这趟浑水里来了么?你……”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又有何资格来问我?”
我一时被他的话堵住,一头气血上涌,说不出话来。
他果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想起我与清木曾经同他巴心巴肺,毫不设防;一时间,我不禁有些后怕。
小湖莲眼神落寞的瞧向窗外,半晌,声音渺渺地传来,“你是有苦衷的,焉知我没有……”
我一愣,原先看着他戒备的眼神,不自觉的有些松动。
“你可还是我们的朋友?”我颤着声音,轻声问。
他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亦是有了微波。
小湖莲沉着嗓子,缓缓道,“我一生孤苦无依,你与清木,便算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两个朋友”,他低头苦笑一下,复又抬首道,“可是,友情是需要代价的……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值不值得,可是现下,我再不能昧着良心……我必须得走了,希望你们永远不必再见到我……”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天要变了,你和清木……要保重。”
他站起身来,像是要走了。
我来不及去细想他那些晦暗不明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起身想要去抓住他。我只觉得,倘若我现下没能留住他,我便一辈子再见不着他了。
然而,“砰”的一声,我却前方那层透明的仙障弹了回来。
我急得大喊一声,“小湖莲!”
小湖莲在窗边回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笑得我心里空荡荡的。
“不要告诉清木我与你讲的话……我不希望他恨我。”话毕,紫缎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愣神望着半开的窗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墨宣是谁?小湖莲又是谁?墨宣为何对我这么好,他到底有何居心?而小湖莲,为何要跟我与清木告别?那句“友情是需要代价的”、“这样做值不值得”又是什么意思?
我瘫坐在地上苦笑,这是非黑白,该怎么分辨?
我摊开手,原本以为掌心盈盈满满,却发现,根本就是空无一物。